大业十二年，春。
凛冬已过，渭水河畔的垂柳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和煦的春风却吹不散长安城内外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喧嚣与躁动。通往明德门的朱雀大街，早已被金吾卫净街洒扫，黄土垫道，清水泼街，两侧挤满了翘首以盼的官吏、士子、商贾以及无数自发而来的百姓。人头攒动，万头躜动，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地投向南方。
来了！
先是低沉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颤抖。紧接着，是出现在地平线上那一片移动的玄色森林——那是得胜凯旋的将士！盔甲在春日下反射着耀眼的寒光，如林的枪戟直指苍穹，破损的战旗虽带着征尘，却更添几分血与火的肃杀威严。
队伍的最前方，太子杨昭一身明光铠，外罩玄色蟠龙战袍，胯下神骏白马，按辔徐行。他面容沉静，目光平和，并未因这盛大的迎接场面而有丝毫得色，仿佛刚刚平定北疆、犁庭扫穴的旷世奇功，不过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内敛，落在有心人眼中，更觉深不可测。
在他身后，是李靖、程咬金等一众将领，以及经过战火洗礼、神情彪悍、步伐坚定的凯旋之师。队伍中那几十面缴获的突厥狼头大纛和刘武周的“天兴”伪旗，被故意倒拖着，在泥土中翻滚，无声地宣告着叛逆者的覆灭与王师的赫赫武功。
“太子殿下千岁！”
“天佑大隋！殿下威武！”
“万胜！万胜！”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第一声，瞬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便席卷了整个长安城！百姓们挥舞着手臂，激动得热泪盈眶。北疆平定，突厥败退，意味着他们至少可以安稳几年，不必再担心胡虏的铁蹄和战火的波及。太子杨昭的声望，在这一刻，于民间达到了顶峰。
杨昭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缓缓策马，穿过长长的朱雀大街，直至承天门外。
承天门楼阙之上，皇帝杨广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亲自在此等候。他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看着下方英姿勃发、军威鼎盛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骄傲，有赞赏，但深处，或许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忌惮。
“儿臣杨昭，奉旨北伐，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今已平定刘武周叛匪，逐退突厥，克复马邑，特此缴旨复命！”杨昭于承天门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清越，响彻广场。
“吾儿辛苦了！快快平身！”杨广的声音透过扩音的器具传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太子此番出征，扬我国威，定我北疆，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朕心甚慰！甚慰啊！”
盛大的凯旋仪式之后，便是论功行赏。
太极殿内，钟磬齐鸣，庄严肃穆。
杨广高踞龙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北伐有功之臣一一进行封赏。李靖擢升为右骁卫将军，赐爵位，赏金帛；程咬金授左武卫将军，赐爵，厚赏；张瑾等将领各有升迁赏赐；参战士卒亦按功行赏，抚恤优厚。一时间，殿内谢恩之声不绝，一派君明臣贤、其乐融融的景象。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太子杨昭身上。
杨广看着阶下卓然而立的儿子，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整个太极殿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太子杨昭，身为储副，勇挑重担，亲冒矢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旬月之间，平定巨寇，扬威塞外，功莫大焉！”杨广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非重赏，不足以酬其功，彰其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缓缓颁下了旨意：
“即日起，加封太子杨昭为——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之上，总判内外诸军事！”
“敕建天策府！许其自置官属，招揽贤才，参赞军机，协理政务！”
“赐旌旗、节钺，仪仗同亲王制，增邑万户，金帛无数！”
旨意一出，满朝皆惊！
天策上将！这是一个前所未有、凌驾于所有官职之上的尊号！意味着太子在军事上的权力和地位，达到了臣子所能想象的巅峰！
开府建制！这意味着太子拥有了独立于朝廷官僚体系之外的、属于他自己的小朝廷！他可以自行任命官员，组建班底，拥有独立的财政和军事参谋机构！这是何等的信任，又是何等的权柄！
虽然太子本就是储君，但如此明确地赋予其开府之权，并冠以“天策”之名，总管内外诸军事，这在大隋立国以来，从未有过！其权力之重，几乎已与皇帝共享江山！
刹那间，各种复杂的目光投向了依旧平静的杨昭。有羡慕，有敬畏，有狂热，也有深深的忧虑和忌惮。
宇文述、虞世基等与太子不睦或依附于其他皇子的官员，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却不敢在此时表露分毫。
杨昭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沉稳不见波澜：“儿臣年少德薄，偶立微功，实赖父皇天威，将士效死。如此重赏，儿臣受之有愧，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这是必要的谦辞。
杨广大手一挥，笑道：“朕意已决，吾儿不必推辞！此乃你应得之荣宠！望你戒骄戒躁，善用此权，日后更好地为朕分忧，为国效力！”
“儿臣……领旨谢恩！”杨昭再次深深拜下。当他抬起头时，眼神依旧清澈，但所有人都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位年轻太子的地位和权势，已然不同。
隆重的封赏大典在一种表面热烈、内里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了。
然而，就在杨昭受封“天策上将”，开府建制的消息如同旋风般传遍朝野的同时，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也开始在暗地里悄然滋生、流传。
“天策上将……总判内外诸军事……这权柄，是不是太重了？”
“开府建制，自置官属……这岂不是国中之国？”
“太子如今军功赫赫，威震天下，又掌如此权柄……陛下虽春秋鼎盛，但……”
“嘘……慎言！慎言！此非人臣可议……”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如同一片无形的阴云，虽然无人敢公开言说，却悄然笼罩在了刚刚因大胜而一片欢腾的朝局之上，也笼罩在了皇帝与太子那看似亲密无间的父子关系之中。
新矛盾，已在无声处埋下种子。
杨昭回到重新修葺、更加宏伟的东宫，看着那新赐的、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权力的“天策上将”印信和节钺，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眉头微蹙。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轻声自语。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从现在才刚刚开始。与皇帝父亲之间那微妙而危险的平衡，需要他更加如履薄冰地去维系和把握。
凯旋的荣耀与至高的权柄之后，是更加深邃莫测的政治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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