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洼”石炭线索的出现，像在密不透风的墙上凿开了一个小孔。舒兰干劲十足，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那几本暗账的破译中。她感觉自己像个考古学家，在破碎的陶片上拼凑一个失落王朝的真相，又像个侦探，在蛛丝马迹中追踪着巨蠹的踪迹。
然而，越往深处挖掘，她越是心惊。这些暗账涉及的领域远超她的想象，除了石炭，还隐隐牵扯到私盐、漕粮、甚至……铜铁！账册中频繁出现“慈云寺”、“广济院”等寺庙庵堂的名目，后面却跟着大额的“香火钱”、“修缮款”，而接收方往往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号。
寺庙？舒兰蹙眉。这个时代，寺庙享有免税等特权，香火钱往来又难以核查，确实是洗钱和转移资金的最佳掩护。她将这几个寺庙名目单独列出，重点分析其资金流向。
这日晚间，她正对着一笔从“慈云寺”流出、标注为“铸佛金身”的巨款苦思冥想，胤禛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他最近似乎也格外忙碌，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可有进展？”他开门见山，目光落在她面前密密麻麻的笔记上。
舒兰连忙起身，指着“慈云寺”那笔账：“爷，您看这里。这笔‘铸佛金身’的款项，数额巨大，但接收的却是一家刚成立不久、毫无名气的铜匠铺。臣妾查过，那段时间，慈云寺并无大规模修缮或铸佛的记载。而且，这笔钱流出后不久，这家铜匠铺就关门歇业，人去楼空了。”
胤禛拿起那张纸，仔细看着，眼神锐利如鹰隼。“铸佛金身……”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一个铸佛金身！只怕铸的不是佛，是别的东西！”
舒兰心中一动：“爷的意思是……铜？”
当今天下，铜矿官营，铜料控制极严，主要用于铸钱和兵器。若有人利用寺庙名目私购铜料，其图谋必然不小！
胤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类似的款项，还有多少？”
舒兰立刻将整理出的、所有涉及寺庙且流向可疑的账目指给他看。金额汇总起来，是一个令人瞠目的数字。
胤禛沉默地看着那些数字，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显得格外深沉难测。
良久，他才放下纸张，抬眼看舒兰，语气是一种近乎平静的凝重：“这些账目，到此为止。所有笔记，全部封存，交由苏培盛。”
舒兰一愣：“爷？不再查下去了吗？” 明明已经摸到了大鱼尾巴！
“查？”胤禛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寒意，“再查下去，打草惊蛇是轻的。你以为，仅凭一个车马行和几家空头商铺，就能运作如此巨量的私产？”
舒兰瞬间明白了。他们发现的，可能只是一个庞大网络末梢的毛细血管。真正的核心，隐藏在更深、更暗处，或许牵连着位高权重之人，甚至直达天厅。现在贸然深挖，不仅无法撼动对方，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这是典型的“战略收缩”，在敌我力量悬殊时，隐藏实力，保护已有成果，等待时机。
“臣妾明白了。”舒兰压下心中的不甘和一丝恐惧，郑重应下，“所有资料，臣妾会立即整理封存。”
胤禛看着她，目光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府里和育婴堂的事，你多费心。外面的事……暂不必理会。”
这是让她回归“本职工作”，远离风暴中心。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暂时的“雪藏”。
舒兰点头称是。她看着胤禛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峭而坚定。他肩上扛着的，是比她想象的更沉重的担子和更凶险的局势。
她默默地将桌上一张张写满线索的纸张收拢，那上面每一个字符，都可能关联着惊人的秘密和巨大的危险。封存这些，就像将一把已出鞘三分的利剑重新归鞘，暂时收敛锋芒。
然而，舒兰心中并无多少沮丧。经过这次合作，她更清晰地看到了胤禛所处的战场是何等波诡云谲，也更深刻地理解了他的隐忍与谋略。他们之间，那种基于共同秘密和并肩作战而产生的联结，非但没有因“战略收缩”而减弱，反而更加牢固。
只是，树欲静而风真的会止吗？对方布下如此大局，难道会因他们暂时的退让而偃旗息鼓？那些隐藏在“慈云寺”金身下的铜，最终会流向何处？铸成的，又会是什么？
舒兰将最后一页笔记放入匣中，合上盖子，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她知道，平静只是表象，暗流仍在汹涌。而她和胤禛，都在这暗流之上，等待着下一个浪头的到来。下一次，他们又将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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