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兴二年,春。长沙府,青山盐井。
天色阴沉,数千名盐工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一个时辰前,他们还是被煽动的义民,把几十个汉国官吏和兵卒围在工棚里,一边扔石头一边叫骂,想着事成之后谭家许诺的银钱和地。
一个时辰后,一支黑色骑兵出现在盐场外的山岗上,所有的吵闹和激动,一下子就没了。
那是五百名重甲骑兵。
他们没出声,也没敲鼓,只是安静的在山岗上列成半月阵,把盐场所有出口都圈在了弓弩的射程里。
黑色的铁甲在阴天里泛着冷光,头盔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双漠然的眼睛,看人就像看死物。他们骑的都是高大的黑马,不时打着响鼻,喷出白气。就算不动,那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也笼罩了整个盐场,每个盐工都觉得呼吸困难,手脚发凉。
“那是……忠武营!”人群里,一个在外当过兵见过世面的老盐工,声音发颤的喊了出来,“是汉王刘澈的亲兵!他们……他们怎么来这么快?!”
这个名字一出来,盐工们最后那点胆子也被吓没了。
所谓的官逼民反,在真正的军队面前,就像个笑话。
谭家那个带头闹事的工头,脸早就白了。他强撑着对身边几个慌了神的家丁低吼:“慌什么!我们几千人!他们才五百!弓箭手,准备弓箭!长矛手,守住路口!他们要是敢冲……”
话还没说完,一个汉军传令官单枪匹马的从山岗上下来。他没穿铠甲,只是一身文官的青衫,平静的来到盐场入口百步外,拉住了马。
接着,他从怀里拿出个铁皮喇叭,用没什么感情的洪亮声音,对着盐场里宣读将令。
“奉大汉镇南都督府令:尔等盐工,受人蒙蔽,围攻官吏,本是死罪!但王上仁慈,不忍下杀手,特给你们一个时辰决定生死!”
“一个时辰内,主动放下武器,自己绑了出场投降的,免死罪,罚做一年苦役赎罪!”
“一个时辰后……”传令官的声音冷得刺骨,“还在场内拿着武器顽抗的,按叛逆论,格杀勿论!夷三族!”
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盐工心上。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那工头还想喊几句“弟兄们别信他,他们想骗我们出去活埋”,但他看到,山岗上那五百名重骑兵,已经同时举起了背上的重弩,对准了场内。
黑洞洞的弩口,像死神睁开的眼。
所有煽动的话,都被这无声的威胁堵回了喉咙。
***
几乎同一时间,长沙府城内。
岳麓书院门前的恩科报名处,气氛也压抑得不行。
那张新贴的、红字的满门抄斩告示,像一记耳光抽在那些楚地士子的脸上。前几天还高声嚷嚷着抵制科举的几个世家子弟,此刻只敢站在远处指指点点,脸色发青,再不敢靠近。
几十个围住报名处的汉军士兵,就是最直接的警告。
就在这古怪的安静里,一个人影拨开人群,径直走向了摆着笔墨纸砚的报名桌。
是欧阳询。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儒衫,神色平静,好像没看见周围那些鄙视或看热闹的目光。他对着那个神情冷峻的汉国吏员,恭敬的行了一礼。
“学生欧阳询,特来应试。”
负责登记的吏员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这是个快三十的中年人,眼神锐利,手上有常年写字留下的厚茧。他没多话,只是递过去一张表格,冷冷的说:“姓名,籍贯,年龄,三代履历,填清楚。”
欧阳询拿起笔,没有犹豫,在那张粗糙的麻纸上,一笔一划,工整的写下自己的信息。
他的举动,打破了僵局。
片刻后,人群里又有几个穿着寒酸、但眼里带着渴望的年轻书生,咬咬牙,也跟着走了出来。
“学生李然,前来应试。”
“学生……”
就像决了堤,一个,十个,三十个……越来越多的寒门士子,在汉军冰冷的刀锋和供给食宿的现实诱惑下,最终做出了选择。他们低着头,快步走到桌前,潦草写下名字,又迅速离开,好像身后有老虎在追。
远处的几个世家子弟看到这场景,忍不住讥讽出声。
“一群卖身求荣的家伙!”
然而,负责登记的中年吏员,忽然抬起头,叫住了刚填完表的欧阳询。
“欧阳询,”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你的字,写得不错。考核后要是没问题,可以直接来我这报道。”
他指了指自己胸前那块不起眼的、刻着“度支都司”的木牌。
欧阳询浑身一震,抬起头,不敢相信的看着对方。
那中年吏员的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没再多说,只是递过去两块黑面干粮饼,和一个水囊。
“凭这牌子,可以去城里的官驿歇脚。离考试还有三天,好好准备。王上求贤若渴,看的是真才实学,别让他失望。”
欧阳询接过还带着温度的干粮,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对着那名吏员,深深的,九十度的,鞠了一躬。
谭府。
家主谭澄正在密室里来回踱步,心里越来越不安。青山盐井那边彻底没了消息,派去打探的人都有去无回。
他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
“报——!”一个管家连滚带爬的冲进来,满脸惊恐,“家主!不……不好了!”
“慌什么?!”
“城里……城里我们谭家十几家米铺、布行、钱庄……在半个时辰内,全被官府查封了!账房和管事,都被抓进了大牢!带队的,是那个新成立的……静安司!”
“什么?!”谭澄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米铺、钱庄,是他谭家在长沙的命根子!这个张虔裕,手段真狠!不动则已,一动就是要命!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另一个亲信脸色惨白的冲进来,声音都在抖:“家主……大……大都督府传令……”
“因谭氏一族,涉嫌谋反,煽动民变,证据确凿。即刻起,查封谭氏所有宅子!族里上下,不管是主子还是仆人,总共三百七十二口,全部……全部收押天牢,等候发落!”
话还没说完,府外,已经传来整齐沉重的铁靴踩地的声音。那声音,一步步的,正向着这座百年豪宅逼近。
青山盐井。
一个时辰到了。
沙漏里最后一粒沙落下。山岗上,那名汉军传令官收起沙漏,面无表情的举起一面红旗,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杀——!”
没有任何警告,回答那些还在犹豫观望的盐工的,是山岗上五百具重弩同时发出的齐射!
箭雨落了下来,覆盖了整个盐场。
那些被谭家家丁组织起来、想顽抗的核心队伍,在第一轮齐射下就被撕碎了。他们到死都没看清射向自己的箭是从哪来的。
恐慌彻底爆发。
那工头看着眼前的景象,人已经疯了。他抓起身边的盐工作为肉盾,嘶吼着想往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冲。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支黑色的骑兵小队。
不过二十骑,却像烧红的烙铁,轻易烫穿了数千溃散乱民组成的防线。他们手里的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线。
一个冲锋,只一个照面。
那工头的脑袋就飞了起来,他瞪大的眼睛里,还带着不敢相信的惊恐。
自始至终,山岗上那四百多名汉军重骑兵都没动一下。他们只是沉默的,冷漠的看着山下这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刻钟后,盐场里,再没有一个拿着武器站着的人。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活下来的数千盐工扔掉手里的东西,哭喊着跪在地上,对着山岗的方向不停磕头求饶。
当王景和那几十个幸存的江西士卒,在两个忠武营士兵的护卫下,从破烂的工棚里走出来时,他们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年轻的王景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跪着的人群,看着那些之前还对他恶语相向的乱民,此刻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一样发抖,他心里没有半点报复的痛快。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上后颈。
他忽然明白了,张虔裕大都督出征前,在军帐里对他们这些年轻吏员说的一句话。
“在这乱世,规矩,就是我们。”
当晚,长沙大都督府,灯火通明。
张虔裕正对着沙盘,听着各方的汇报。
“报!青山盐井叛乱已平,带头的都杀了,剩下的都投降了。度支司王景等人,已成功接收盐井。”
“报!长沙谭氏一族,共计三百七十二口,已全部收押!在他们府里密室,搜出私藏的铠甲五百多副,弓弩三百张,证据确凿!”
张虔裕点了点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他拿起一枚代表谭氏的黑色小旗,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慢慢变成一撮灰。
他知道,这场关于湖南未来的第一场仗,他赢了。赢得干脆利落。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他的目光,移向了沙盘上,那片更广阔的,属于整个湖湘的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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