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春”的奶茶余香仿佛还未在京城的上空彻底散去，苏浅宁的生活重归忙碌与平静，水泥督造司的事务千头万绪，听风楼的暗流依旧涌动，玲珑阁的重建也在规划之中。
然而，一场比任何商业竞争或政治倾轧都更令人闻风色变的阴影，已如同无声的瘟疫，悄然迫近。
最初的消息是从京郊传来的，一个靠近码头的村庄，接连有几户人家出现高热、背痛、呕吐的症状，紧接着，身上开始冒出令人恐惧的红疹，迅速转为脓疱。
经验丰富的老吏一眼便认出——这是天花！
消息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珠，瞬间在京城底层炸开，恐慌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官府试图封锁消息，但死亡的阴影是无法被完全关住的。很快，京城内也开始出现零星病例，先是贫民聚集的南城，随后，就连一些中产人家也未能幸免。
皇宫，养心殿。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太医院院判、副院判以及几位资深太医跪伏在地，额角冷汗涔涔。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说！情况到底如何？有何对策？！” 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太医院院判战战兢兢地回禀：“陛下…痘疮之毒，凶猛异常，一旦爆发，蔓延极快，药石…药石罔效啊！古籍有载，前朝大疫，十室九空，乃国之浩劫！为今之计，唯有…唯有…”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唯有将已发病的村落、街坊彻底封锁，若疫情无法控制，则…则需断然焚之，以绝后患，保全京城大局！”
“焚村？！” 皇帝瞳孔一缩，猛地一拍御案，“那是朕的子民！岂能如同焚烧秽物一般，一焚了之？！”
副院察连忙叩首：“陛下！臣等深知陛下仁德，然痘疮之烈，非同小可！若任其蔓延，恐宫中不保，社稷动摇啊！牺牲小部分，保全大部分，此乃…不得已而为之啊！请陛下圣裁！” 其他太医也纷纷附和，一时间，殿内充满了主张焚村隔离以保全京城的声音。
就在这几乎一面倒的绝望氛围中，一个清冽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荒唐！你们几个老东西视百姓生命为何物？”夜景洐带着苏浅宁刚要踏进养心殿就听到太医要焚村，怒斥起来。
“陛下，臣女有不同之法，或可一试！”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浅宁跟在夜景洐后面稳步走入殿中。
她面容沉静，目光清澈，与殿内恐慌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苏浅宁？” 皇帝眉头紧锁，“你有何法？莫非你那外科手术，还能治这痘疮不成？”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更多的是怀疑。
太医院众人则纷纷投来或质疑、或恼怒、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这女子，又要来搅局了？
“陛下，您忘记臣女刚回京面见您时，给您的那份防疫手稿了吗？”
苏浅宁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回陛下，那份手稿，并非治疗已发病者，而是预防！”
“预防？”
“是！”苏浅宁抬起头，目光扫过太医院众人，最终落在皇帝身上，“取症状轻微的痘疮患者痘痂，研为细末，吹入健康者鼻腔，或以其浆液沾染划破的皮肤，可使其感染轻微痘疮，愈后则终生不再感染此症。”
她顿了顿，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继续道：“然，此人痘法仍有风险。臣女之前于牛身上发现类似痘疮之症，名为牛痘。取牛痘之浆，为健康者接种，反应远较人痘轻微，几乎无性命之忧，且同样可获得对痘疮之免疫力。此法，臣女称之为牛痘接种法！”
“荒谬！” 太医院副院判立刻跳了出来，指着苏浅宁厉声道，“以疫病之毒注入人体？此乃妖邪之术！更何况是取自牲畜之身？苏浅宁，你莫不是想将人都变成不人不畜的怪物吗？！陛下，万万不可听信此等妖言！”
“陛下！” 另一位老太医也痛心疾首，“人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容如此戕害？况且，若此法无效，或引发更大疫情，该当如何？此女分明是沽名钓誉，欲以万千百姓性命为赌注！”
苏浅宁毫不退让，朗声反驳：“敢问诸位太医，除了焚村，你们可有更好之法？坐视疫情蔓延，死者十之三四，与接种牛痘一样，可能保全九成九以上性命，孰轻孰重？至于戕害之说，更是无稽之谈！接种牛痘，仅在臂上留下微小疤痕，却能换得一生平安，何乐而不为？”
她转向皇帝，恳切道：“陛下，臣女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请陛下给臣女一个机会，臣女再演示给太医院的大人看一遍！请陛下划出特定区域，对未感染者进行隔离，并施行牛痘接种。同时，对已发病者进行集中救治、隔离，严格消毒。如此，方可真正控制疫情，而非靠杀戮与焚烧来制造人间惨剧！”
皇帝看着台下据理力争、眼神坚定的苏浅宁，又看了看那群只会喊着焚村、满脸惊恐失措的太医，心中天平已然倾斜。
“父皇，儿臣相信她！”夜景洐他想起苏浅宁创造的一个个奇迹，丝毫没有犹豫，站在她这边。
“好！” 皇帝猛地起身，目光锐利，“朕就信你一次！即日起，命你全权负责痘疮防控事宜！京兆尹、五城兵马司及太医院需全力配合，若有阳奉阴违者，斩立决！”
“陛下！” 太医院众人面如死灰。
“臣女，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苏浅宁深深叩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更沉重的责任已然压下。
就在苏浅宁领旨，开始紧张部署隔离区、寻找牛痘源、培训接种人员之时，一股恶毒的流言，如同瘟疫的帮凶，在恐慌的人群中悄然散播开来。
源头，正是那对苏浅宁恨之入骨的苏月蓉。
“听说了吗？那痘疮就是苏浅宁引来的！她一个女子，整天摆弄那些开膛破肚、牲畜病毒的邪术，触怒了上天！”
“没错！不然为何她一回京城，各种怪事就不断？如今连痘疮都来了！”
“她还要把牛身上的病种到人身上？这是要让我们都变成畜生啊！”
“不能信她！她是灾星！”
流言愈演愈烈，夹杂着对牛痘的恐惧与对苏浅宁妖女身份的污蔑，让本就恐慌的百姓更加抗拒。
当苏浅宁带着第一批招募来的医者和志愿者，准备进入最初划定的隔离区时，竟遭到了部分情绪激动的民众的围堵。
“滚出去！灾星！”
“不许进去害人！”
“我们要太医院的老爷们来看病！不要你这个妖女！”
烂菜叶、石头如同雨点般砸来，护卫和羽瑶她们四人艰难地维持着秩序。
“郡主，他们怎么这般无理，您可是奉旨来治疗他们的，！”风影很是气愤。
苏浅宁站在人群前，任凭污言秽语与杂物袭来，身形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她知道，这场战役，不仅仅是对抗病毒，更是对抗愚昧，对抗那些在背后放冷箭的魑魅魍魉。
她深吸一口气，运起内力，清越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我苏浅宁今日在此立誓，若不能控制疫情，愿与此地百姓，同生共死！”
声音如同惊雷，在混乱的现场炸开。人群瞬间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个站在马车前，神色决绝的女子。
“现在，愿意信我，愿意给自己和家人一条活路的，跟我进去！不愿意的，我绝不强求！”
说完，她不再理会众人，转身，毅然决然地第一个踏入了那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隔离区。
她的背影，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坚定，仿佛承载着万千生命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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