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幽暗,惊涛拍岸。
天海的交界线中,忽的晕开一丝深红,巨龙闪动羽翼,掠过之处,漫天夜色似幕布般拉动,露出一片滚烫的猩红。
这幅画面沈易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
甚至下一秒会说什么话,也都倒背如流了。
手中,仪刀墨黑如镜,映出一张带着沧桑,胡子拉碴儿的脸孔。
眼眸中的浑浊消散,露出决绝之色。
沈易轻呼口气,又侧眸望了眼身后。
万家灯火。
与现在没什么不同。
随着对灵煞威压的适应性提升,意识附身于那些武者身上时,感知也愈发变得真实。
总能听到他们嘴里的细碎念叨。
每一次,都无法平静。
灭尽龙王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距离已不足千米。
“希望你我今夜之壮举,能为后人开辟未来!”
“请诸位——”
“结阵!”
沈易的视野瞬间开始变换。
这位名叫王春的武者,脚踩着斩仙九绝阵的阵纹,双手抓住刀柄,一式接着一式的刀法,行云流水的施展了出来。
“刀法十段!”
“一只脚踏入了圆满如意。”
技艺共有十段。
十段之上,便是圆满如意,再之上,登峰造极,返璞归真。
登峰造极相当于站在巨人肩膀上,需要守旧出新,也就是在原本武学的基础上,推出属于自己的招式。
能做到这一层,便是能开宗立派的大宗师。
至于后来的修炼者,则以此为根基,继续拔高。
至于返璞归真则更为玄妙,已经属于传说中的武道境界。
化腐朽为神奇。
不再拘泥于有形的招式,举手投足,妙法自成。
任何普通的招式在领悟了返璞归真的武者手中,都能发挥出堪比杀招的威力!
当然。
这两种武道境界多见于书本。
运气、悟性、实力,三者缺一不可。
并且武道有一个特点,那便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高明武者随手而出的招式,在普通人眼中便像是耍把式一样,说不定还会讥讽嘲笑两句。
换作是武者来看,自然会啧啧称奇,引人深思。
其实。
这世间大多数门道皆是如此。
就像演算理科的草稿纸,在不懂行的人眼中,基本和鬼画符差不多。
沈易也是因为现在刀法达到了等级10,所以才能看出些名堂来。
趁着视野转换。
他也看到了更多的武学招式。
大部分都是十段的兵器技艺。
少数已经迈入圆满如意的境界,还有两人,与天剑宗七位宗主并立,沈易压根瞧不出名堂。
这也是为什么,沈易进入薪火幻境后,技能经验提升幅度大的原因。
“嗯?”
沈易感受到体内生命力在流失。
速度越来越快!
同时,斩仙九绝阵的阵纹愈发变得耀眼。
“武者们通过施展武学运动生命力,之后,这些生命力就汇入到阵中……”沈易心头一跳,“所以,斩仙九绝阵本质是,以命换命!”
“应该不是简单的叠加。”
“一头成年体的灭尽龙王,平均气血值是一亿五千万。”
“均摊下来,六千九百四十八位武者,每人至少得有……点气血才可以。”
“也就是四境!”
根据书中记载,旧时代的武者,至多能有四千的气血就很了不得了。
【你的心算经验+3!】
沈易轻呼口气,全身心的投入到施展武学当中。
这次,他的感受前所未有的真实。
灭尽龙王已飞过了海洋,距离斩仙九绝阵仅有百米!
那冷酷的瞳孔,覆盖全身的尖刺,庞大的身躯,无不令人感到恐惧。
与此同时。
阵中。
最外圈的武者们,变成了一道道披着人皮的骨头架子,之后,相继倒下了。
紧跟着,一层又一层的武者被榨干了生命力。
人人皆面东朝西而死。
人人皆被抽干了生命力,一滴不剩!
这也意味着,所有武者顶着灭尽龙王的灵煞威压,心无旁骛的施展出武学。
否则。
绝不可能被榨得如此淋漓尽致。
沈易看着前方那些接二连三倒地的背影,心湖瞬间荡起层层涟漪。
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在此刻仿佛抓住了一点点线索。
来到这里的每个武者,人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一场以命换命,以死换死的战斗。
所以。
每一位最后站在这里的武者,都知道自己会死。
沈易愣了愣,然后顺着这一点线索继续思考……既然明知是死还选择留下,那么,便是真的有了死的觉悟。
人,本质上是动物。
动物,皆有求生的本能,皆有对死亡的恐惧。
“……”
沈易看着王春执着坚定的舞刀,饱满的皮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
但!
心未乱,刀不停!
直到。
舞完最后一式。
王春已如风中烛火: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王春蹉跎一生,至此,没给你们丢脸……”
话音未落。
王春双膝跪地,两手握刀而死。
同时,沈易的视野变得无比宽阔。
虽然在进入薪火幻境的时候,意识附着于王春的身上,可是,在此期间,沈易在灭尽龙王的灵煞威压坚持到了最后。
所以现在,王春走了。
他还能继续观看这场斩龙之战的后续。
这时。
斩仙九绝阵内,只剩下九道还站着的身影。
“诸位,慢行,且等。”
“去去就来。”
七位宗主以及那两名武者,飞向了灭尽龙王。
就在这时。
九人化作一柄刀刃,开天辟地的一刀随之挥了出来。
这一刀挥出的刹那——
数以千计的生命力汇集成霸道的决意,充斥在天地之间。
灭尽龙王根本没有想到,一个个渺小如蝼蚁的人类,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那猩红的瞳孔里,顷刻涌出一抹惧怕之色。
然而。
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汇集了六千九百四十八又九人意志的一刀,迎着灭尽龙王就砍了上去!
噗嗤——!
刀斩天龙!
一刀两断!
开天裂海!
血雨瓢泼!
灭尽龙王被劈成了两片。
刀光散尽,九人身形俱灭!
沈易怔怔盯着天空,忽的浑身一个激灵,看着那一道道衰败的尸骸,久久不能平静。
前方。
天烬余火,海浪升腾。
身后。
万家灯火,岁月静好。
这一幅绘卷在沈易的眼中缓缓消散。
“面对强大的怪物,逃跑,求生,才是本能,因为用意识断绝了这种本能,所以才伟大!”
“武者,武立乾坤,者守万民!”
“明知是死,也要对得起武者的良心,也绝不会背对怪物而亡。”
“如果连死都不怕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沈易看着那归于虚无的薪火幻境,嘴里不自觉的碎碎念,忽然,他怔了一怔:
“如果连死都不怕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我明白了。”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能抗住灭尽龙王的灵煞威压了!”
沈易朗声而笑。
“舍生赴死!”
“便可无所畏惧!”
哗——!
一朵指头大小的火苗,忽的亮了起来。
紧跟着。
一朵,两朵,三朵……一朵又一朵。
虽然一朵火焰仅能照亮周围数寸地方,但百朵,千朵,万朵,便照亮了虚无,驱散了黑暗。
沈易的眼中,那一朵朵火焰化作了一道道身影。
其中。
不乏有熟悉的面孔。
一位位武者,苍老的,年轻的,沧桑的,俊俏的……同时举起双手,行抱拳礼:
“我等已去,烟火人间还在。”
“君且慢行。”
沈易躬身,抱拳行礼。
旋即,转身离开。
“向前走,莫回头。”
“我等,皆在身后。”
沈易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那面灭尽龙王的浮雕,伸手摸了摸眼角。
有泪,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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