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溪畔,那被孩童吹入纸人的尘灰随风而落,未及触碰纸身,竟在半空之中陡然凝成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极淡符纹!
那符纹一闪即逝,却如惊雷般在凤清漪的识海中炸响——正是她曾见过的,陈九早年于书院中随手默写出的《点灵诀》开篇第一句!
凤清漪立于林边,周身环绕的愿火剧烈一颤,几乎要脱体而出,将那不应存于世间的异象焚烧殆尽。
然而,她非但没有出手,反而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鬼神之说,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半步。
金色的瞳孔收缩如针,死死盯着那缕即将落下的凡尘。
“不对……不是法诀显灵……”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这力量并非源于符纹本身……是人心,是人心信到深处,执念所至,连凡尘俗灰都能化咒成纹!”
庙中,那老妇人见孙儿鼓着腮帮子吹了半天,纸人依旧毫无动静,不由爱怜地轻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傻娃,光折光吹可不行,你得跟它说话呀。你爷爷在世的时候教过我,要对着它,用心说一句‘醒来吧’。”
孩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将那简陋的纸人捧在手心,凑到嘴边,用最稚嫩、最真诚的声音,低低地、满怀期待地轻语道:“醒来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由粗糙黄纸折成的纸人双目之中,竟陡然亮起一点微末的毫光!
那光芒比米粒还小,却亮得惊人,仿佛是黑夜中骤然点亮的星辰。
紧接着,它那同样由纸构成的指尖轻轻一动,竟以一种超乎常理的灵巧,自行从孩童的手中挣脱,稳稳地落在地上。
在孩童惊喜的欢呼声中,纸人转了转身子,仿佛在适应这副全新的躯体。
它看到了掉落在旁的一柄由高粱杆扎成的小扫帚,竟迈开纸做的双腿,一步步走过去,弯腰,拾起,随即开始有模有样地清扫起庙宇门前的落叶。
动作虽有些僵硬,却一丝不苟,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认真”。
“嗡——”
黑渊手中那本厚重的《万归长生》古籍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他面无表情,但握笔的指节却微微泛白。
他翻开崭新的一页,笔尖流淌出的不再是墨,而是仿佛凝聚了万千魂影的幽光,在书页上迅速记下。
“点化七法之外,今日,此界新生一法,名曰‘心语启灵’。此法无须师承,无须咒印,不耗灵元,不凭血脉。唯心中有信,口中有言,诚者,可得之。”
凤清漪缓步走入了这座破败的山神庙。
她没有去看那个与纸人玩得不亦乐乎的孩童,目光反而被墙壁所吸引。
那斑驳的土墙上,不知何时起,已经贴满了出自孩童之手的涂鸦。
他们用最简单的线条,画着一个又一个“扎纸爷爷”的形象。
有的画像里,“扎纸爷爷”手持一把巨大的纸刀,将一头青面獠牙的妖怪斩于马下;有的画像里,他脚踏一张纸鸢,在云层中自由穿梭;还有一幅画得最大,也最用心,画中的“扎纸爷爷”坐在一棵老槐树下,含笑望着满天飞舞的纸鹤,眼神温柔。
凤清漪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抚过其中一幅画着“扎纸爷爷”为村子降下甘霖的涂鸦,那画纸的触感粗糙而温暖。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叹息中混杂着震撼、迷茫,以及一丝丝的敬畏。
“他们甚至不需要知道真相是什么……他们自己,用最纯粹的信念,成了真相。”
黑渊手中的《万归长生》“轰”然合拢,发出的闷响让整个庙宇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庙宇的屋顶,越过连绵的群山,径直望向了帝国的心脏——中州的方向。
“先生,”他对着虚空低语,像是在向某个遥远的存在汇报,“您留下的,早已不是一道道冰冷的法门,而是一颗颗火种。如今,这些种子已经破土,它们的根,深深扎进了这千家万户的灶台前、孩童的床头边,还有他们每一个香甜的梦里。”
话音未落,那本合上的古籍竟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动起来。
最终,它停在某一页,一行行灼灼燃烧的金色小字自行浮现,仿佛是天地对此刻最好的注脚:
“归心院,第三百一十七村,今日,点化扫地纸人三具,守夜灯孩童十二人。愿火未燃,心灯已明。”
庙门前,归影童孤独地坐着,他身前那盏作为他存在之基的影灯,焰心已微弱到只剩最后一丝微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没有去看庙内的异象,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个与纸人一同追逐嬉戏的孩童,看着他们天真的笑脸。
许久,他那张万年不变的稚嫩脸庞上,忽然浮现出一抹释然的微笑,低声自语:“我守着这盏灯,守了这么多年,起初以为,我守的是您。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懂得,我守的,是这个能让他们无忧无虑、安心地对着一张纸说出‘醒来吧’的世界。”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一捧被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的轻烟,袅袅升起,最终彻底散尽。
他存在过的痕迹,唯有那盏影灯的灯芯,在彻底熄灭前,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响,似欣慰,又似一声跨越了时空的轻叹。
同一时刻,在凡人无法企及的远山之巅,陈九留存于世的最后一缕执念,正静静地凝望着这片广袤的人间。
他看见,一张无人操控的黄纸在田埂上随风飞舞,竟在空中自行折叠成一只灵动的飞鸟;他看见,一间茅屋的书案上,一支磨秃了笔尖的旧毛笔,在主人沉睡时悄然立起,自行书写着家常的账目;他看见,村口的老槐树根下,一位农妇正将一根普通的麻绳打上绳结,口中念念有词:“阿公说过,结上三道,就能护佑全家平安。”那麻绳上的结,竟隐隐散发出安宁祥和的气息。
他看到了这一切由他而起,却又早已超越他掌控的、生生不息的奇迹。
他那虚幻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无比满足的微笑。
下一刻,这最后一缕执念,再无牵挂,轰然解体,化作一缕最纯粹的清风,彻底散入这广阔的天地之间。
而就在他消散的刹那,山神庙的屋脊之上,那个曾随他一同经历风雨的纸人阿丙,那道几乎快要消散的残影,仿佛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听到了什么,身形轻轻一颤。
一道低不可闻,却无比清晰的回应,在风中响起:
“……好。”
陈九的时代,似乎就此画上了句点。
然而,他化作的那缕清风,裹挟着“心语启灵”的无形火种与万民的初生信念,却并未停歇。
它越过千山,渡过万水,掠过沉睡的城镇与喧嚣的都城,不再局限于偏远的乡村。
这股由凡人信念汇聚而成的全新风潮,正以一种任何修行者都无法预料的速度与轨迹,朝着文明的腹地席卷而去。
……最终,它吹向了那文风鼎盛,万千读书人汇聚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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