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透过图书馆二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将靠窗的长条自习桌照得一片明亮。
学习小组在熟悉的老位置恢复了活动。
桌面上铺满了摊开的课本、笔记和五颜六色的荧光笔，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墨和淡淡咖啡因的味道。
七鱼坐在惯常的、最靠里的角落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海洋生态学概论》，书页停留在关于深海发光生物的那一章。
但她的视线却长时间凝固在同一行字上，没有移动分毫，眼神有些空洞。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高领羊绒毛衣，领子竖得很高，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和整个脖颈，试图最大限度地模糊颈部的线条和过于柔和光滑的下颌轮廓。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捻着书页右下角，柔软的纸张边缘已经被揉搓得有些起毛、卷曲。
陈昊坐在她斜对面，隔着一个座位，正在给孙倩讲解一道涉及边界层理论的流体力学题目。
他声音不高，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偶尔用指尖点着草稿纸上自己画出的示意图，耐心地解释每一个步骤。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挺直的鼻梁旁投下两排细密安静的阴影。
讲解的间隙，他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的七鱼，看到她怔忪出神、仿佛魂游天外的样子，英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闪过一丝担忧。
休息时间到了，孙倩和赵琳约着去洗手间补妆，桌边暂时只剩下七鱼和陈昊两人。
图书馆里异常安静，只有远处书架间偶尔传来的极轻微的脚步声、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更远处电子阅览区传来的、被空间稀释后几乎听不见的键盘敲击声。
陈昊合上自己那本写满密密麻麻公式的《高等流体力学》，轻轻放到一边，然后转向七鱼，语气尽量放得随意自然，像是随口提起的闲聊：“前几天晚会，后来……你没事吧？看你当时匆匆忙忙就走了，脸色也不太好。”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明显的关切，“那个……后来在后台找你说话的男人，看着有点……不寻常。他没再找你麻烦吧？”
七鱼心里猛地一紧，捻着书页的手指瞬间停了下来，指尖冰凉。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陈昊那双清澈见底、满是真诚担忧的眸子，只对视了一秒，就仓皇地移开视线，死死盯着桌面上深色木纹蜿蜒曲折的图案，仿佛那里面藏着答案。“没……没事。”
她声音有点干涩发紧，清了清嗓子才勉强继续，“可能……可能就是一场误会，认错人了吧。我……我不认识他。”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自然，重复着对司徒靖和苏婉清都用过的、苍白无力的借口。“谢谢学长那天……帮我解围。”
最后一句，带着由衷的感激，却也沉甸甸地压着她。
陈昊看着她低垂的、像蝶翼般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紧抿着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没有立刻接话。
他拿起桌上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拧开盖子，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绿茶清香飘散出来。
他喝了一小口，水温正好。
放下杯子，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磨砂质感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着。
“不认识就好。”他语气温和，听不出太多探究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安抚，“那种人多混杂的场合，确实容易遇到一些奇奇怪怪、意图不明的人。以后要是再遇到类似的麻烦，或者……”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在七鱼身上，眼神变得格外认真和坚定，“……有什么别的、让你觉得为难或者害怕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别总是一个人闷在心里，硬扛着。”
七鱼感觉鼻腔一阵酸涩。
陈昊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体贴，像一股温暖清澈的泉水，汩汩流入她冰冷惶惑的心田，却反而让她因为自己持续的、卑劣的欺骗而倍感煎熬和痛苦。
她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含糊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嗯”，作为回应。
这时，孙倩和赵琳回来了，带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空气中飘来的、甜腻的草莓味护手霜香气。
学习小组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话题也转向了即将到来的小测验和周末的计划。
快要结束的时候，大家开始收拾散落在桌上的文具和书本。陈昊把几支不同颜色的荧光笔仔细地插进笔袋，拉上拉链，发出轻微的“呲啦”声。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对正在默默将《海洋生态学》塞进双肩包里的七鱼唤道：“七鱼。”
七鱼拉书包拉链的动作一顿，有些迟疑地抬起头。
陈昊看着她，午后温暖的阳光在他清澈的眼底跳跃，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他的笑容依旧干净温和，像秋日里最清爽的风，但话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经过深思熟虑的深意：“感觉最近……你好像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他没有具体说哪里不一样，是外貌更清秀了？是神态更安静了？还是那次舞台上惊鸿一瞥的“不一样”？
他只是微微笑着，语气轻柔却笃定，“不过，无论怎样，你都是我们学习小组里，很重要的七鱼。”
这句话，像一颗表面光滑却分量不轻的小石子，被轻轻投入七鱼早已波澜暗涌的心湖。她握着书包带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纤细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苏婉清那句冰冷又尖锐的话，像毒蛇一样猛地从记忆深处窜出，咬噬着她的神经：“我猜，这位陈昊学长，可能对同性怀有某种……特别的兴趣。或者至少，是对你现在所呈现出的这个样子，产生了超乎寻常的好感。”
“很重要的七鱼”……
“对同性有兴趣”……
“对你现在的样子有好感”……
这几个短语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他察觉到了！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他说的不一样，是不是就是指……她越来越掩盖不住的女性化特征？
而他这种持续的、超乎寻常的关心和维护，这种“无论怎样你都是你”的包容……难道真的……真的像苏婉清推测的那样，是源于一种……她无法理解、更无法回应的特殊情感？
巨大的恐慌伴随着更深的、近乎窒息的愧疚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她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的善良和正直，而现在，这份纯洁的感情可能还因为她的伪装而扭曲成了一个荒唐的、她永远无法承受的误会！这个认知比被司徒靖揭穿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和绝望！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她仓促地低下头。
“知……知道了，谢谢学长。”她声音细若蚊蝇，颤抖着，几乎被周围收拾东西的嘈杂声完全掩盖。
陈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他背上那个简单的黑色双肩包，和孙倩她们打了声招呼，便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率先离开了自习区。
七鱼僵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图书馆走廊的尽头。她心里早已乱成一团被猫咪疯狂玩弄过的毛线球，无数个线头纠缠在一起，找不到开端，也望不见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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