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里的变化最是缓慢，但也并非毫无希望。
母子二人听从建议，去林边背回腐殖土，混合在原有的贫瘠土壤里。
新撒下的一些耐寒菜种，已经冒出了稚嫩的绿芽。
生存的缝隙，似乎正被一点点撬开。
更好消息传来，石头又捉到了一只山斑鸠，母子二人高兴地合不拢嘴。
他们不知道，就在她们将山斑鸠赠送给喻万春等人后，李永春悄悄的逮了一只放在了石头的捕鸟扣里。
很快，到了清源县逢十的集市日。
清源县县城离此地有十几里山路，算是一月之中比较重要的交易日子。
陈王氏决定带着这段时日的所有收获去碰碰运气。
几双将就穿的草鞋，两个小筐篓，几只晒得半干的小鱼干，以及那只珍贵的山斑鸠。
她们母子二人已经做好了打算，就换些吃的、用的就好，并不奢望卖出钱财。
天不亮，母子二人就出发了。
陈王氏将东西仔细地收拾在一个相对完好的背篓里，石头则兴奋地跟在母亲身边，脚步轻快。
他们离开后，营地里的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因为相隔并不远，李小北视力惊人，看的也真切。
而其他人依旧做着各自的事情，但眼神都不约而同地飘向那条通往山外的小路。
“你们说……他们能换到钱吗？”李小北忍不住最先打破了沉默。
“草鞋和筐篓，卖相一般，怕是难。”杨五客观地评价道，“那小鱼干量太少，自己吃还行，卖钱……估计没人看得上。就看那只斑鸠了，野味在集市上总是抢手的。”
李南风淡淡道，“此处为清源县，位置偏僻，市集应该不大，购买力有限。一只斑鸠，若能顺利脱手，换些粗粮盐巴应当问题不大。就怕……”
“就怕什么？”杨静文关切地问道。
“就怕遇到压价的，或者地痞流氓。”李南风言简意赅。
喻万春坐在一旁，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云淡风轻，“且看他们的造化吧。这一步，总要迈出去的。”
“你们也别闲着，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也该走了。”喻万春算了下时日，应该差不多了。
他们在这里待了得有七八天了，算算日子，温云舒应该启程了。
不过众人虽然应承，但是依旧十分期待母子二人的变化。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日头渐渐升高，又缓缓西斜。
营地里，连最沉得住气的杨大，也不时望向路口。
直到下午，太阳偏西，将山林影子拉得老长时，路口终于出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陈王氏背着背篓，石头跟在她身边。
远远看去，母子二人的步伐似乎不像去时那般轻快，但也没有太过沉重。
待他们走近了些，营地里的众人都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背篓空了，显然东西都卖出去了。
陈王氏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眉宇间却有一丝开心。
石头的小脸上则混合着兴奋和些许意犹未尽。
众人没有立刻上前询问，依旧做着各自的事，只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茅屋那边。
只见陈王氏放下背篓，先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大约两三升的杂粮。
李小北小声嘀咕。
“还有东西……”
接着，她又取出一个更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粗糖。
最后，她珍而重之地掏出了几个铜钱，在掌心数了数，一共五枚。
她将铜钱用一块破布包好，塞进了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有五文钱！”李小北声音雀跃。
众人表情放松，他们知道，这母子二人的日子负担减少至少大半。
然后，陈王氏开始生火做饭。
这一次，锅里不再是清可见底的野菜粥，而是加入了杂粮，煮成了略显稠厚的粥。
吃饭时，母子二人就着一点点粗糖，吃得格外香甜。
石头一边吃，一边手舞足蹈地跟母亲说着什么，似乎在讲述集市上的见闻。
看到这一幕，营地里的众人都替他们开心。
李小北最高兴，几乎要跳起来，“成功了！他们换到粮食和钱了！”
杨五咧了咧嘴，“看来那只斑鸠是卖出去了。五文钱，加上些杂粮和糖，不错了，至少这个冬天，多了几分指望。”
杨静文眼中也流露出欣慰之色，轻声道，“总算……没有白费心思。”
李南风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评价道，“算是开了个好头。但一次成功不代表次次顺利。山货野味并非稳定来源，草编织物也卖不出高价。想要真正站稳脚跟，还需更多积累和运气。”
喻万春不知何时走到了众人身边，望着茅屋那边升起的、带着烟火气息的炊烟，缓缓道，“看到了吗？咱们得力量虽微薄，却真实。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挣来了活下去的资本，也挣来了一点尊严和希望。这比我们直接给予他们十贯钱，更让他们安心。”
他顿了顿，“然而，这希望依旧脆弱。一场大病，一次山洪，乃至官府加征的赋税，都可能将这点微弱的火苗轻易扑灭。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在这黑暗的世道里，为他们，以及无数像他们一样的人，点亮这样一盏盏微弱如豆的灯。光芒虽小，但若能汇聚起来，或许……或许真能照亮一片朗朗乾坤吧。”
他的话语落在暮色中，带着一丝沉重，众人开心的心情淡去，多了几分对世道的怒意。
第二天，喻万春一行人收拾行装，准备继续他们的旅程。
他们离开时，陈王氏带着石头，站在茅屋前，远远地望着他们。
母子二人没有上前道别，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没有直起身。
众人知道，这并非结束。在这广袤而苦难的人世间，还有无数的“陈王氏”和“石头”在挣扎求生。
而他们所能做的，便是一路前行，能帮一个，是一个，能救一处，是一处。
前路漫漫，江湖风波恶。
初秋的风吹过山林，带来些许凉意，也送走了这群特殊的过客，只留下那对母子，以及他们孕育着微小希望的，新的生存挣扎。
让他们得以在这世道的缝隙中，苟延残喘，并试图抓住那一丝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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