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雨彻底停了。
林墨是被鸟叫吵醒的，不是昨夜那种被暴雨惊飞的慌乱啼鸣，而是带着晨光的清亮啾鸣，像在唱“雨停了，快起来看看”。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第一反应是看车顶——贴在漏水处的毛巾还牢牢粘在上面，只是边缘已经湿透，沉甸甸地往下坠着。
接水器里的水结了层薄冰，摸起来凉丝丝的。林墨倒空水瓶，看着地板上那片已经半干的水痕，突然想起什么，爬到车顶检查。胶条果然老化得厉害，接缝处裂了道细细的口子，难怪雨水能钻进来。他从工具箱里翻出管密封胶，蹲在车顶一点点往缝隙里填，手指冻得发僵，却做得格外认真，像在修补一件珍贵的瓷器。
“等下次遇到修车铺，得把胶条全换了。”他对着空气说，声音在空旷的竹林里散开，惊起几只停在竹梢的麻雀。
回到车里收拾时，林墨发现那条堵水用的旧毛巾有点眼熟——是大学时用的运动毛巾，上面印着校徽，边角已经磨破了，他一直没舍得扔，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毛巾上还留着雨水的痕迹，深色的水渍像幅抽象画，他突然觉得这狼狈的印记挺珍贵，洗干净了还能继续用。
收拾完车厢，他决定往竹林深处走走。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竹叶和泥土的混合气息，吸进肺里像喝了口冰镇的山泉。地上的竹叶被雨水泡得发胀，踩上去“噗嗤”作响，偶尔能看到被风吹断的竹枝，横在小路上，像大自然随手丢的画笔。
走了大概半个钟头，林墨突然听到水声，不是溪流那种轻快的“哗哗”声，而是更厚重的“轰隆”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岩石。他顺着声音往前走，穿过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隐蔽的瀑布。
瀑布不算高，水流从丈许高的岩石上倾泻下来，砸在下方的水潭里，激起雪白的水花，雾气弥漫在周围，在晨光里折射出淡淡的虹彩。潭边的岩石上长满了青苔，几只蜻蜓停在上面，翅膀是透明的，沾着细小的水珠，像撒了把碎钻。
林墨看得呆住了。他在城市里见过人工喷泉，见过公园里的假山瀑布，却从没见过这样野性的、带着生命力的水流——它不管有没有人看，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奔腾、撞击，把最原始的力量展现在晨光里。
他拿出相机，想拍下这瞬间，却发现镜头盖不见了。翻遍了背包和口袋都没找到，林墨有点懊恼，蹲在潭边叹气时，目光落在水面上——水里漂着个黑色的小东西，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是镜头盖。
他脱了鞋跳进水里，冰凉的水瞬间没过脚踝，冻得他一激灵。潭水不深，刚没过小腿，水底的鹅卵石硌得脚底板有点疼。林墨一步步挪到镜头盖旁边，弯腰捡起来，上面还沾着片嫩绿的水草，像个天然的装饰。
回到岸边时，他的裤脚全湿透了，却一点都不觉得沮丧。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镜头盖，突然觉得这趟“意外”很值——如果不是来找镜头盖，他大概永远不会发现这处藏在竹林深处的瀑布。
坐在岩石上晒鞋时，林墨拿出那块堵过漏水的旧毛巾，蘸着潭水擦相机。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照在毛巾上，校徽的图案在水光里若隐若现。他想起大学时用这条毛巾擦过汗水，擦过眼泪，擦过不小心打翻的墨水，现在又用它堵过车顶的漏洞，擦过沾满水汽的相机。
原来旧物的意义，从来都不是“崭新”，而是它陪着你走过的那些日子，藏着你以为已经遗忘的回忆。
瀑布的水流撞击声里，林墨好像听到了别的声音——是“咕嘟”声，很轻，像是从岩石后面传出来的。他循着声音绕到瀑布侧面，发现岩石缝里藏着个小小的泉眼，清水正从石缝里往外冒，泡起一串细密的气泡。
他掬起一捧水，凑到嘴边尝了尝，清甜凛冽，带着股淡淡的竹香。林墨笑了，从背包里拿出空水瓶，蹲在泉眼边接水，看着清水一点点灌满瓶子，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
这大概就是旅行的奇妙之处吧——你以为自己是在寻找某个东西，却在途中撞见更意外的风景；你以为堵缝隙的旧毛巾只是应急的工具，却在它的水渍里看到了过去的影子；你以为暴雨夜的狼狈是场灾难，却因此发现了藏在云雾里的瀑布和泉眼。
往回走的时候，林墨的裤脚已经半干了，手里提着装满泉水的瓶子，怀里揣着那块旧毛巾。阳光穿过竹林，在他脚下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一路的星星。他突然明白，所谓“自由”，不只是摆脱城市的束缚，更是在这些意外的发现里，重新找回对生活的感知力——能为一块旧毛巾的故事驻足，能为一捧泉水的清甜心动，能在狼狈之后，依然期待下一处风景。
回到“小墨号”旁时，他把接来的泉水倒进水箱，又把旧毛巾洗干净，晾在遮阳棚的绳子上。风一吹，毛巾轻轻晃动，像在跟他打招呼。林墨看着阳光下的毛巾，突然觉得，这辆漏水的房车，这条破旧的毛巾，还有这趟充满意外的旅途，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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