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出重大决策之前，李固先见了一个人。
是从岭南回来的无木。
其从广州府而返，经交州逆流而上，穿过各色齿夷的地盘来到昆州。
“事发地港口没有任何痕蛛丝马迹，当地渔民也说那几日并未有水龙卷。”
此话一出，李固的眼神开始变得晦涩难明。
“不过......”
无木顿了顿：“倒是发现了天师在那处活动的痕迹。”
“师父去过？”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云游多时的叶仲荣去到哪里都不奇怪，更别说是其一直寄予厚望的太子“死亡”之处。
可能太子根本就没有从那处港口出发去琼州。
如果递给朝廷的邸报内容是假的，那再找线索就是大海捞针了。
岭南地域广大，汉蕃杂处，外国胡商也是大把，实在是鱼龙混杂之所。
而且其能出海之地多如牛毛。
这要怎么找？
叶仲荣大概跟他想的差不多，想要亲自去看看现场情况。
而且无木从细节推断，天师去的时间要比他早得多。
但吊诡的是，叶仲荣却没有留下任何上清派独有的联络印记。
可与此同时，他也没有将自身留下的痕迹抹去，但其后续行踪却又缥缈无影。
师父到底有没有什么发现，或者发现了什么又亲自销毁，这些都暂时没办法确定了。
理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
“就暂且如此吧，你赶快去休息。”
“谨遵法旨。”
在无木离开后，李固又闭目沉吟半晌，却没想出接下来在此事上有什么好的抓手，只能亲自去到广州府，通过张九龄在本地的资源，暗暗探访了。
岭南五府实在是鞭长莫及。
此时外间来报。
以爨归王为首的“爨氏十八家”，已在昆州城东南立下营寨，并派出使者诘问，朝廷大将何故无罪而讨？！
“无罪而讨？”
李固心中冷笑。
“将两位天使请来，商讨应对之策。”
“喏！”
片刻后。
严正海与王承训联袂而来。
许是觉得爨氏劫掠都是因盐政而起，严御史率先表明态度：“爨氏谋逆！罪恶昭彰！某已上书朝廷，力陈事情经过，求剑南道再发援兵，将这些乱臣贼子一并剿灭！”
盐铁专营之策会激起叛乱，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早早抱上李固大腿。
如今果然应验，足以佐证其先见之明。
圣人会承认自己太操切了吗？
不可能！
那唯一的结果就是承认爨氏叛乱的事实，继而将其抹掉。
但让剑南道发兵就不现实了。
安戎城是整个西南最重要的战略方向。
王昱自己兵都不够，怎么可能会分给南中？
在李隆基眼里根本就没有爨氏这种小虾米，在其心中想必也就跟寻常山匪无异。
定是让李固或者李光弼自己解决了。
此事与王承训本来没多少关联，但它却是劫掠的亲历者，而且东川铜矿还在爨氏地盘。
这可是他的主要政绩，怎么小心呵护都不为过。
本来仰人鼻息的事情就已经很窝囊了，现在这些山蛮果然狼子野心，其自是支持严正海的态度。
两位天使都是喊打喊杀，李固却是思考的更多。
“如今击破爨氏十八家轻而易举，可后续呢？”
这问题一抛出来。
二人都沉默不语。
他们干完差事就回长安了，哪管这南中将来如何？
按照以往的经验，爨氏会有新的首领，然后上表请封，表示诚信归顺，圣人降下旨意，一切照旧。
“新打的盐井，其收益颇丰，而且朝廷并未记录在册；东川铜矿矿脉绵延百里，谁能知道接下来会有几个矿洞？爨归王授首后，这些产出归入谁家，可是真不好说啊。”
李固这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严正海与王承训两人喉头耸动。
“韦家柜坊戎州分号开业，这两项产出的账目，只能委托专门的大掌柜进行管理，飞钱如今通行京兆、陇西、剑南，将来必然会在南中大行其道。”
这泼天的利益好是好，可关键是要有镇得住的代理人在此操持！
王承训忍不住探问道：“少将军计将安出？”
李固拍掌三下。
赵灵蒙着轻纱，款款而出。
“渠敛赵氏万灵鬼主，两位都认识的，但蒙舍诏狼子野心，竟然无诏而讨，攻陷其世代所居之石和城，族内子弟多逃入姚州城中，由李司马庇护。”
严正海有些不确定道：“少将军的意思是......”
“白蛮世居西洱河谷地，与昆州地形颇为类似，适合其族裔居住，而且蒙舍诏如今正与三浪诏交战，石河城也在其必经之路，为避免影响战局，实在也不好讨回，剿灭爨氏后，不如就上表朝廷，让白河蛮整体迁移此地，以赵氏为主，统御爨族。”
白河蛮与爨族极像。
不光都同属白蛮、农耕、汉化甚深，而且上层大族都为汉族大姓，对中原正统朝廷的归属感最强。
让这两大族系合并确实操作性很强。
如今蒙舍诏已成气候，六部合一不光是朝廷诏命，更是大势所趋。
白河蛮地处六诏腹心，确实不伦不类，将其迁出不失为一个选择。
更关键的是，万灵鬼主已是天师弟子，有她在此坐镇，绝对能够抵御爨氏卷土重来。
两人越想越觉得此计绝妙。
纷纷表示愿意上表附和李固此议。
可李中郎将思虑的东西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
不单单是如今赵灵那被他日日耕耘的肚皮。
还有白河蛮东迁以后会产生的一个致命缺陷。
以小族临大族。
爨氏覆盖南中半壁，深耕此地五百年，远不是渠敛赵氏为代表的白河蛮部落联盟所能相比的。
一旦此策落实。
赵灵虽集神权、君权于一身。
但其核心力量时刻都要防备爨族反扑，更别说在这广大地域中还混杂着大量乌蛮与各色齿夷。
她能怎么办？
当然是“量南中之物力，结朝廷之欢心了”。
可李隆基远在长安，京官视南中为畏途，这些远水根本解不了白河蛮的近渴。
而赵灵所能倚靠的力量，只能是李固在此处留下的遗存。
在他的计划中。
这些实力不单单是指盐井、铜矿还有马上要着手开设的韦家柜坊昆州分号。
甚至不是李光弼所在的姚州都督府。
李固眼睛微微眯起，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王昱最后答应他的事情，也该落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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