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那句“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何瑶远远隔开。她不再每日去回春殿前守望，也不再试图送去任何东西。她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靠近，对他而言都可能是负担。她将那份担忧与酸楚深深埋进心底，转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两件事上：一是更加刻苦地修行，二是暗中调查与林风遭遇相关的蛛丝马迹。
修为是应对一切变故的基础。唯有自身强大，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才能追寻想要的真相。她几乎将所有闲暇时间都用在修炼《灵韵谱》和领悟琉璃心坠的妙用上。或许是心境的变化，或许是压力的催迫，她感觉自己对灵气的感应和操控越发得心应手，修为稳步向着腾云中期迈进。
而调查之事，则步履维艰。那枚来自静思崖的神秘玉简，自那夜后便再无动静，仿佛只是一场恶作剧。她曾再次冒险前往静思崖，那里除了夜风与孤月，空无一物，也未发现任何灵力残留的痕迹。至于戒律堂抓捕之人的消息，似乎被严格封锁，连苏芷也打听不到更多。流言渐渐平息，但何瑶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反而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她总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悄收紧。
这日午后，何瑶在芷兰苑后的竹林空地上练习新领悟的“流光叠唱”。她以竹叶为琴，指尖轻拂，灵力随着无形的音律震荡而出，化作一道道交织的七彩流光，时而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地没入地面，滋养得周围草木愈发青翠；时而又骤然凝聚，如利箭般激射而出，将远处一块顽石击出细密孔洞。她对力量的控制愈发精妙，已能初步将音律的柔与灵力的刚相互融合。
正当她沉浸在修炼中，试图将琉璃心坠那股纯净的生机之力也融入音波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何瑶收敛灵力，转头望去，只见苏芷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安。
“何瑶！不好了！”苏芷气喘吁吁地停下，拉着何瑶的胳膊，压低声音道，“我刚才去丹霞峰给沐芳师叔送新采的药材，你猜我瞧见谁了？”
何瑶心中一动，隐隐有了预感：“谁？”
“是林风师兄！”苏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他能下地走路了！青霖师叔陪着他，好像在慢慢活动筋骨。可是……可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奇怪！”
“奇怪？怎么个奇怪法？”何瑶的心提了起来。林风伤势沉重，按理说不可能这么快就能下地行走。
苏芷皱着眉头，努力组织语言：“就是……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以前林风师兄虽然受伤后消沉，但看人的眼神至少是……是清亮的。可刚才，我隔得老远跟他行礼，他好像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冷冷的，空空的，还有点……我说不上来，反正让人心里发毛，好像不认识我似的。而且他走路的姿势也很僵硬，青霖师叔跟他说话，他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一个字都没说！”
何瑶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伤势好转本是好事，但苏芷的描述，却让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不像康复，更像是一种……内在的枯萎。
“沐芳师叔呢？她说什么了吗？”何瑶追问。
苏芷摇摇头：“沐芳师叔脸色也不太好，看着林风师兄的样子，好像很担心。我把药材交给值守的师姐就赶紧回来了。”
何瑶沉默片刻，对苏芷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苏芷。这件事先不要对别人说。”
送走忧心忡忡的苏芷，何瑶再也无法安心修炼。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眼。她并非想去打扰他，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如苏芷所说，发生了某种不好的变化。
她没有去丹霞峰，而是来到了位于主峰后山、专供弟子静心悟道的“清音潭”。这里环境清幽，瀑布如练，水声潺潺，富含灵气，是平复心绪、感悟音律的佳地。过去，林风也常来此地练剑悟道。何瑶猜想，如果青霖师叔要带他活动筋骨、舒缓心境，这里是不错的选择。
她隐匿了气息，悄悄潜行到清音潭附近的一片茂密花丛后。果然，远远便看到了潭边空地上的两道人影。
正是青霖仙长和林风。
青霖仙长依旧是一身月白道袍，气质出尘，她正对着林风，似乎在讲解着什么功法要诀，手指偶尔在空中划出玄妙的轨迹。而林风，则静静地站在她对面。
他确实能站立了，甚至能缓慢地移动脚步。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素心阁弟子服，头发也梳理过，乍一看去，似乎与往常并无太大不同。但何瑶只看了一眼，心就猛地揪紧了。
苏芷说得没错，林风变了。
他的站姿是一种近乎刻板的挺直，缺乏了往日的洒脱自然，倒像是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痛苦，也无平静，只有一片漠然，仿佛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最让何瑶感到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温和含笑的眼眸，此刻深邃得像两口枯井，映着潭水的波光，却折射不出一丝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当青霖仙长演示功法时，他的目光会跟随，但那眼神不像是在领悟学习，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缺乏生气的注视。
青霖仙长演示完一套引导灵气的舒缓法诀，对林风温言道：“风儿，你试着按照我刚才所教，引动体内残存的灵气，沿着经脉缓缓运行，不必强求，感受其流动即可。”
林风依言抬起手，动作略显迟缓僵硬。他尝试凝聚灵气，指尖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光晕。然而，就在那光晕出现的瞬间，何瑶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猛地掠过一丝极其烦躁和厌恶的神色，那漠然的面具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汹涌的负面情绪。他指尖的光晕随之剧烈闪烁了一下，骤然熄灭！
“唔……”林风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他垂下眼睑，将所有的情绪重新掩藏在那片死寂之下。
青霖仙长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伸出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柔声道：“莫要心急，更不可心生抗拒。你经脉受损，灵气运行滞涩乃情理之中，需循序渐进，水滴石穿。切记，心静则气顺。”
林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何瑶却从他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嘴角，看出了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一种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戾气。他在抗拒！抗拒这具残破的身体，抗拒这缓慢而绝望的恢复过程，甚至可能在抗拒所有试图帮助他的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小径上，走来两名其他山峰的年轻弟子，似乎是结伴来此修炼的。他们看到青霖仙长，连忙恭敬行礼：“见过青霖长老！”
行礼完毕，他们的目光自然落在了林风身上。其中一人脸上露出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脱口而出：“林师兄？你……你能下地走动了？真是太好了！”另一人则悄悄拉了拉同伴的衣袖，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
若是往常，林风定会温和回礼，或许还会自嘲两句。但此刻，他却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骤然射向那两名弟子，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和……警告？
那两名弟子被这眼神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青霖仙长微微蹙眉，侧身挡了挡，对那两名弟子道：“此处需静修，你二人去别处吧。”
“是，长老！”两名弟子如蒙大赦，连忙低头快步离开，走出老远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
待那两人走远，青霖仙长转身看向林风，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严肃：“风儿，同门问候，乃善意之举。你心境不稳，易生魔障，更当时时警醒，克制妄念，岂可迁怒于人？”
林风身体微微一震，低下头，声音沙哑地应道：“弟子……知错。”但他的拳头，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何瑶躲在花丛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绝不是她认识的林风！那个温润如玉、待人和善的师兄，怎么会因为旁人的一句寻常问候就露出如此充满敌意的眼神？修行遇阻，心魔已生！而且这心魔来势汹汹，正在迅速地侵蚀着他本已脆弱的意志，将他往一个冰冷、偏执、充满怨恨的深渊拖去。
往日那个会在阳光下对她温和浅笑的少年，似乎正在被一层厚厚的阴霾吞噬，渐行渐远。何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看着青霖仙长又耐心指导了林风片刻，便带着他离开了清音潭。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何瑶才从花丛后缓缓走出。
潭水依旧潺潺，瀑布如练，周围草木青翠，生机盎然。但何瑶却觉得，这方天地仿佛失去了颜色。她走到林风刚才站立的地方，低头看着脚下被踩倒的几株野草，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留下的那股压抑而混乱的气息。
“心魔……”她喃喃自语，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身体的伤，尚可寻医问药；可这心中的魔，又该如何驱除？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腕间的琉璃心坠，忽然传来一阵异常清晰的温热感，甚至微微震动起来，指向了清音潭瀑布后方，那片常年被水汽笼罩、藤蔓缠绕的幽深岩壁。
何瑶猛地抬头，望向那片水雾弥漫之处。琉璃心坠从未有过如此主动的指向性反应！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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