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发怒之后一时间整个堂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刘备粗重的喘息之声。
“主公，此事还需再做细致打算，就算要征兵也不是短期之内可以完成的，不妨先看看吕布和袁绍究竟要做什么。若是他们不对我们用兵，再去营救陛下也不迟。李傕郭汜二人把控朝政也不是一两天了，若想谋害陛下，早就做了。”
身为头号心腹的臧霸在第一时间都递上了台阶，刘备也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语气过重，只能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先行散去。
眼看着众人都退去，只有臧霸还在悠闲的品茶，刘备叹息一声，走下堂来到臧霸身旁坐下。他盯着臧霸半晌，随后缓缓开口，用一种苦涩的语气问道：“宣高，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刘备虽然对自己的语气觉得有些过火，但是看到刚才低落离去的众人，他也产生了自我怀疑，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坚持的道义是否真的不适用于这乱世。他很憋屈，但却不是因为部下们的反对，而是各地豪强诸侯拥兵自重，从讨董时候开始，就没有一人真正的心向大汉皇室。
“主公，请恕属下不敬之罪。敢问主公，这天下，是皇帝陛下一人的天下还是这万万子民的天下？”臧霸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起身对着刘备一躬到底。
“这......”若是以前的刘备，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就回答当然是皇帝的天下，但是在徐州这么多年，他心里已经有了变化，他深切的感受到了史书上记载着万民敬仰是什么状态。当初黄巾祸乱天下，他四处征讨，百姓无不大骂朝廷，只因为那时候的灵帝只把天下当成他一人的私产，卖官鬻爵以致民不聊生，天下是你的，但想要掌控天下依靠的正是谁也不在乎的百姓。
臧霸看到刘备沉思的模样也是点了点头，在这个时代重视忠君轻视为民，刘备恰恰就是那个能携民过江的异数。说他假仁假义也好，说他装模做样也罢，从始至终刘备并没有做什么伤害百姓的事情。
“主公，若想得到答案，我可以送您一句话。救与不救，或许您能从中找寻到答案。”臧霸直视刘备，缓缓开口。“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刘备听后，呆愣原地，口中反复呢喃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刘备虽然喜华服好犬马，但也和卢植正经学过几天，他知道这句话的出处，正是战国儒家代表人物之一的荀子所说，荀氏家族至今能兴盛无比，乃是中原一等一的世家。
刘备先前只是知道此句出处，没想到臧霸竟然将天下与万民联系了起来。再想想各朝代兴衰，果然如臧霸所说，得民心者得天下。
臧霸离去后，刘备立刻将此句誊写下来，他迫不及待的赶到了城外的徐州书院找到了自己的恩师卢植。卢植这几年致力学问，甚至还将沙场用兵之道与圣人先贤的思想与朝堂政治结合，若是论学问他或许不及郑、蔡二人，但是论起政治和思想，那两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卢植的对手。
卢植看到刘备手书之后大为震惊，“玄德，这是你悟出来的？好一个君为舟民为水。”
卢植看向刘备的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他已经不对大汉天下抱有太大希望了，他相信自己的这位弟子一定能创立一个堪比文景之治的时代，只是政治智慧还是稍微弱了一些，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带给自己如此大的惊喜，刘备终于是成长了。他本来想说玄德有明君之姿，但是想了想还是把这大逆不道的话咽了回去。
“恩师，这并非是弟子感悟。”刘备脸皮极厚，饶是如此，也忍不住红了脸。他可不想也不能将臧霸的想法据为己有。
“哦？既然不是玄德感悟，老夫想想，那一定是臧霸那小子提出来的吧。”
“恩师明鉴，正是如此。”
“这小子不但练兵有道，于朝中一道竟也有如此见识，若是稍加磨练未必不能成为玄德你的周公、管仲啊。”卢植忍不住感慨，臧霸这小子真是个奇人，这些东西就连他的老师郑玄都未必能捋顺清楚，没想到竟然被他三言两语就点破了。 正巧自己这位弟子还是一个能听进去建议的人，二人相得益彰。
“宣高竟能得老师如此夸奖？”刘备有些震惊，他知道自己这个老师从不夸赞别人，向来是有一说一。
“没错，古往今来人人都知道民贵君轻，却很少有人能将二者关系如此直白又准确的点破。我也是这一年多研究黄巾贼作乱才有了这种感觉，这臧霸小子总结的极为准确，单凭这几句话，将来定是一代明相。”卢植看着震惊的刘备，微微颔首道。
刘备的心已经快要从胸膛中跳出，自己的这位老师曾经可是极为强硬的顽固保皇派，以刚直不阿闻名天下，今日一番闲谈已经数次提起了改朝换代一事，而且这主角正是自己，这让他不得不心中狂喜。
卢植遭逢大变，心境早就不同以前。又和老友为伴，全身心的投身学问，但是他又不像郑玄那样只执着于开派立说，反而是更想搞明白当初朝廷上的那些猫腻。
他也为官数十年，只是稍加思考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想开了的卢植早就对烂透了的大汉皇室失去了希望，住在徐州多年，他亲眼看见了弟子刘备的努力，若是还想要天下姓刘，刘备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他想为自己的这个弟子做些什么，为了防止以后的朝中再有小人作乱，他便从头研究起了党争、世家、百姓的关系，没想到臧霸短短几句话总结的比自己还要准确。加上这段日子臧霸在扬州将土改搞得有声有色，他真心为自己的这个弟子感到欣慰。臧霸还年轻，有他辅佐，或许自己有生之年都能看到当年的强汉再现。
“玄德，我知你为何而来，这次为师能给你的建议就是动不如静，皇帝要救，但一定不是你刘玄德来救，不然将来你在朝堂之上如何以卫将军和皇叔的身份自处？皇帝能容你还是哪些奸佞之辈能放任你大展拳脚？玄德，或许是时候该做出选择了。”卢植没有直接点破，但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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