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六年仲春,关中皇庄的麦苗已铺成一片翠色的海。暖风拂过田垄,带着新麦的清甜,官道旁的杨柳垂着绿绦,处处透着盛世丰年的安逸。李宸翊奉旨巡视皇庄,车驾刚行至长安近郊的渭水村,便被一阵喧闹的争执声拦了去路。
村口的老槐树下,两户农人正揪着彼此的衣襟拉扯,县衙的差役束手无策,地上还散落着一张泛黄的纸契。李宸翊拄着玄铁拐杖,示意停驾,让亲卫将争执的农人唤至跟前。
“殿下!”见是东宫仪仗,农人与差役慌忙跪地。李宸翊摆手免礼,捡起地上的纸契,只扫了一眼便皱起眉——那竟是前朝大业年间的旧制地契,字迹模糊,连地界都标得含混不清。
“为何争这田埂?”他指向不远处那条窄窄的田界。
持旧契的农人哭道:“这田埂东边的三亩地,是我家祖产,前朝就归我家!可他(另一农人)硬说这地是他租来的,还拿不出凭据!”
另一农人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是租了刘老爷的地!刘老爷说这田埂是界,我才敢种!我虽没地契,可每年的租子一分没少交!”
“刘老爷?”李宸翊捕捉到关键名号,追问,“是何人?”
差役躬身回话:“回殿下,是长安城外的刘乡绅,人称‘刘善人’,常施粥舍粮,周边三村的不少田地,都在他名下。”
李宸翊盯着那张前朝旧契,又看了看农人身后连片的麦田,心头掠过一丝疑云——前朝地契早该按大唐均田制重新核验,怎会还用来争田?且一个“乡绅”能让农人甘愿无契租地,绝非寻常。
“此事交予狄砚查办,务必查清这‘刘老爷’的底细,还有这田产的来龙去脉。”回宫后,李宸翊即刻传召狄砚,将渭水村的纠纷与旧契一并交给他,“重点查他的田产来源、地契登记,以及所谓‘租地’的真实内情。”
狄砚领命,带着锦衣卫乔装潜入渭水村周边。三日后,一份密报摆在了东宫谋断堂的案上,内容让李宸翊脊背发凉:
刘老爷本名刘坤,表面是长安城外的积善乡绅,实则靠着“青苗钱”和高利贷巧取豪夺。春耕时,他向缺粮种的农人放高利贷,利息滚至“借一还三”,农人无力偿还,便只能以田地抵债;对不愿抵债的,他又以“粮贷”为饵,承诺秋收后可抵租,实则三年期满便收回田地,逼得农人沦为佃户。更甚者,为避赋税,他兼并的土地大多未在州府田册变更,依旧挂在原农户名下,农户替他种地交租,他却坐收渔利,三年间竟悄无声息吞了周边三村近六成的土地。
“这还只是关中一地。”东宫暗卫统领随后呈上汇总密报,语气凝重,“河北道、河南道等腹心之地,已现类似苗头。郑州崔氏,三年间田亩实际增五倍,州府田册却只增一成;齐州李氏,借‘赈荒’之名,收了十个村的无主之地,失地农民或为佃户,或流入两京做苦力,更有甚者,已聚于山泽,渐成隐患。”
密报上的数字触目惊心,李宸翊捏着纸页的指节泛白。他即刻携密报入御书房,恰逢李佑正对着户部的田赋报表蹙眉。
“父皇。”李宸翊将密报铺在案上,“关中现土地兼并之弊,腹心诸道亦有苗头,这是暗卫汇总的实情。”
李佑瞥了眼密报,又指向户部那份“连年增长”的田赋报表,冷笑一声:“宸翊,你看这数字,好看吗?岁岁增收,户户丰稔,可若真这么好,为何关中粮价连年微跌,国库实收却未见大涨?为何长安西市的力工,多了那么多关中口音?这田地,怕是没跑到该跑的地方去。”
报表上的“丰年”数字,与密报里的失地惨状,形成了刺眼的反差。李宸翊拄杖而立,声音沉缓却字字千钧:“父皇,这便是史书所言‘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开国时的均田制,曾让流民归田、天下安定,可盛世日久,豪强并起,土地又开始往少数人手里聚。历史车轮滚滚,我大唐,也要开始面对了。”
“不是开始,是早已潜藏。”李佑指尖点在郑州崔氏的名字上,“这些世家大族、乡绅豪强,借着盛世的幌子,蚕食的是大唐的根基。失地之民多了,山泽聚匪、流民作乱便不远了。”
而就在父子二人忧心之际,狄砚的加急密报又至。他深入追查刘坤的资金来源,竟发现其背后隐约连着长安一位致仕的户部老尚书,甚至有宗室旁支的影子——刘坤放高利贷的本钱,多来自这些权贵的暗注,而他兼并的土地,有三成实际归这些人所有。资金流向还牵扯到关陇旧族,他们借着“乡绅代持”的方式,在腹心之地悄然扩充田产,既避了朝堂监察,又攒下了隐性势力。
李宸翊看着密报上的“宗室”“关陇旧族”字样,玄铁拐杖猛地砸在案上。这已不是简单的土地兼并、偷税漏税,而是新旧利益集团在盛世之下,第一次摆上台面的隐性碰撞。那些看似无害的“积善乡绅”,不过是权贵们伸向下层的手,而田册上的虚假数字,就是他们藏起锋芒的伪装。
窗外的春风依旧和煦,可御书房内的空气却已凝冰。李宸翊知道,一场关乎大唐根基的较量,已在盛世的安逸之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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