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硅基的幽灵 (the Silicon Ghost)
地点： 火星，希腊平原边缘，废弃殖民地“新希望城”入口 时间： 登陆火星后 3小时
风沙渐止。 刚才那场银色的纳米潮汐退去后，大地显得更加荒凉。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满是红尘的街道上。 这里曾经是一座繁华的殖民城市。街道两旁矗立着巨大的、半球形的建筑残骸。这些建筑的外壳已经被纳米虫啃食得千疮百孔，露出了里面扭曲的钢筋骨架，像是一具具巨兽的尸骸。
“氧气剩余 15%。” 铁臂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读数，呼吸变得粗重，“大师，如果再找不到补给站，我们就得憋死在这儿了。”
“看前面。” 亚瑟指了指街道尽头。 那里有一座保存相对完好的半透明穹顶建筑。穹顶虽然布满了裂纹，但并没有坍塌。而在穹顶的顶端，依然闪烁着微弱的绿灯。
“那是气闸门的状态灯。” 亚瑟加快了脚步，“那里还有电力，甚至可能有气压。”
……
三人来到穹顶大门前。 大门紧闭，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红尘。 亚瑟擦掉灰尘，看到了门牌上的字样： 【第07号生态园 - 负责人：A. 图灵 (A. turing)】
“图灵？”苏珊惊讶道，“计算机之父？”
“只是重名，或者是某种致敬。” 亚瑟从背包里掏出那个万能的黑客终端，连接上门禁接口。 “在这个世界，名字往往代表着某种宿命。”
滋——咔嚓。 气压平衡阀启动。沉重的大门缓缓滑开。 一股陈旧但却可以呼吸的空气扑面而来。
“氧气浓度 18%，无毒。” 亚瑟看了一眼读数，率先摘下了头盔。 “省点气罐。进去吧。”
穹顶内部是一个巨大的室内花园。 或者说，曾经是花园。 现在的这里，充满了死一般的灰败。枯死的树木像鬼爪一样伸向天空，干涸的水池里堆满了沙尘。
但在花园的中央，矗立着许多雕像。
“这……这是艺术品吗？”铁臂走过去，用机械手敲了敲一座雕像。 那是一个正在奔跑的人类雕像，栩栩如生，甚至连脸上的惊恐表情都刻画得入木三分。 但这雕像的材质很奇怪。 它是一半石头（硅酸盐），一半银色金属（纳米虫尸体）。
亚瑟走过去，仔细观察雕像的断面。 那里没有凿痕。 只有无数微小的、像细胞一样的颗粒结构。
“这不是艺术品。” 亚瑟的声音在空旷的穹顶里回荡，带着一丝寒意。 “这是标本。”
“纳米虫群并不是单纯地吃人。” “它们在吞噬的过程中，试图理解和模仿人类的结构。” “它们把人分解到分子层面，然后试图用纳米虫重新组装起来。”
亚瑟指着那个雕像扭曲的手臂： “但它们失败了。它们只复制了外形，没能复制灵魂。” “所以这些‘人’，在重组的一瞬间就死了，变成了僵硬的硅基化石。”
“这也太恶心了……”苏珊后退了一步，感觉周围那些雕像仿佛都在盯着自己。
“它们只是在学习。”
一个沙哑的、像是两块金属摩擦产生的声音，突然从花园深处传来。
三人猛地举枪。 “谁？！”
在枯树林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殖民地宇航服，手里拿着一把扫帚，似乎正在清扫地上的落叶。
他看起来像是个六十岁的老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但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 很轻，没有脚步声，而且……很流畅。
“别紧张，外乡人。” 老人停在十米外，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亚瑟。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活的碳基生物了。”
“你是谁？”亚瑟问。
“我？” 老人笑了。随着他的笑容，他脸上的皱纹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 那一刻，亚瑟看清了。 老人的左半边脸是正常的皮肤。 但右半边脸……是由无数微小的、银色的纳米虫聚合而成的。那些虫子在不断流动，模拟出皮肤的纹理和表情。
“我是这里的园丁。” 老人指了指自己那只完全由银色流体构成的右手： “也是这个废弃世界的……牧羊人。”
“你被感染了？”铁臂看着老人的手，感到一阵生理性不适。
“感染？不，这叫共生。” 老人举起右手，那只手瞬间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然后又变回了手掌。
“当年的灾难发生时，我没能逃进避难所。” “纳米虫吞噬了我的右半身。” “但我没有死。因为我是个工程师，我懂得它们的底层协议。”
老人看着亚瑟： “你刚才用逻辑悖论攻击了它们，对吗？” “很聪明。但那只能吓跑工兵。”
“真正的母巢（the hive），它已经进化出了超越人类的逻辑。” “它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亚瑟问。
老人指了指周围那些失败的雕像： “什么是人？”
“特修斯之船（Ship of theseus）。”亚瑟突然说道。
“正是。”老人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如果把船上的木板一块块换掉，直到所有的木板都换了，那艘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如果把人体的细胞一个个换成纳米机器人，保留了记忆和意识，那个人……还是人吗？”
老人走向亚瑟，那只银色的手伸了过来： “母巢认为，碳基肉体太脆弱了。寿命短、易生病、需要氧气。” “它想帮人类飞升。” “它想把所有人都变成像我这样的……硅基永生者。”
“只不过，它的算法还在调试中，所以制造了这些失败品。”
“那么你呢？” 亚瑟没有握手，而是冷冷地看着老人。 “你认为你是人吗？”
老人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流动的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我不知道。” “我有记忆，我有情感。但我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呼吸，甚至不会感到疼痛。”
“有时候我会想……” 老人的声音变得低沉： “……真正的那个‘我’，是不是早在三十年前就被吃掉了？” “现在的我，只是那些纳米虫为了模仿我，而扮演的一个角色？”
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这是存在主义的恐怖。
就在这时，穹顶外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原本平息的银色沙海，再次沸腾。 这一次，规模比之前大了十倍。 数公里高的银色海啸正在向这座穹顶压过来。
“母巢来了。” 老人抬起头，眼神变得复杂。 “它感应到了你们。它对你们这几个‘完美的原始样本’非常感兴趣。”
“它想把你们也做成雕像。”
“快跟我来！” 老人扔掉扫帚，转身跑向花园中心的一口深井。 “地下有屏蔽场！那是唯一能躲过同化的地方！”
亚瑟没有犹豫。 “跟上他！”
“可是大师，他是个怪物啊！”铁臂喊道。
“在这个星球上，只有怪物才能从怪物手里活下来。” 亚瑟一把将还在发呆的苏珊推向井口，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银色巨浪。
那浪潮里，隐约浮现出一张巨大的、由无数纳米虫组成的人脸。 那张脸正在微笑。 那是婴儿般纯真、却又残忍至极的微笑。
【第四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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