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影回到现实的瞬间，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七彩流转的云海，不是身边刚刚脱离幻境的陈默和赵铁柱，而是——
李响。
那个在二十步之外，单膝跪地、浑身颤抖、嘴角溢出鲜血、却被无数重幻象死死缠绕的李响。
顾清影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她的视野中，李响的身影被层层叠叠的虚影包裹——她看到金光璀璨的帝王冠冕压在他的头顶，看到温柔似水的“自己”依偎在他身旁，看到漆黑的深渊触手缠绕他的四肢，看到赵铁柱、陈默和她自己惨死的幻象不断在他眼前重复播放……
四重幻象，四重心魔，如同四座大山，将李响的精神死死压住。
他的念力护盾已经收缩到体表三尺，淡金色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那张总是坚毅的脸上此刻青筋暴起，牙关紧咬，汗水混着血水从下颌滴落，在七彩的雨雾中化作凄艳的痕迹。
他在苦战。
以一己之力，对抗着雨炼云海中最深、最毒的欲望与恐惧。
“李响！”顾清影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但脚步刚迈出，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刚刚在“问心堂”幻境中的对峙，看似只是言语交锋，实则消耗了她巨大的心神。此刻她体内的心莲真气空荡荡的，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是本源受损后强行运转的恶果。
不行……以她现在的状态，别说帮助李响，就连走到他身边都困难。
但难道就这样看着？
看着他在幻象的泥潭中越陷越深，看着他的精神被一点点击垮，看着这个总是挡在所有人前面的身影，最终被自己的心魔吞噬？
顾清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让她勉强保持清醒。
她环顾四周——赵铁柱刚刚脱离幻境，正晃着脑袋，似乎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陈默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正快速分析着周围的环境；而她自己……是队伍中唯一精通精神秘法、唯一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帮到李响的人。
哪怕代价是……
顾清影的眼神变得决绝。
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李响痛苦的模样，而是将全部意识沉入自己的气海深处。
那里，原本应该有一朵含苞待放的心莲虚影，那是《心莲秘典》修炼到第三重后凝聚的“本命心莲”，是她所有精神力的核心所在。
但此刻，那朵心莲黯淡无光，花瓣上布满细密的裂痕，莲心处甚至有一道几乎将其劈开的巨大伤口——那是她两次强行施展“心莲净世”禁术留下的创伤。
本命心莲受损至此，按理说至少要静养三年，辅以无数天材地宝，才有可能慢慢恢复。若再强行催动，轻则心莲彻底枯萎，修为尽废；重则心神崩溃，魂飞魄散。
顾清影的意识“看”着那朵残破的心莲，心中没有犹豫，只有一片温柔的平静。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李响递给她一瓶水时说“先救人”的眼神；想起黑暗列车中，那道撑开在所有人身前的淡金色护盾；想起自己重伤昏迷时，耳边那一声声焦急的“清影，坚持住”；想起他一次次挡在危险面前，把后背留给同伴的信任。
也想起刚才，在问心堂幻境中，自己说的那番话。
“守护他，就是守护对抗深渊的希望，就是守护天下苍生，就是在履行顾家真正的责任。”
这不是漂亮话。
这是她的选择，她的道。
“所以……”顾清影的意识轻轻触摸着那朵残破的心莲，如同抚摸最珍爱的宝物，“再帮我一次，好吗？”
“就这一次。”
心莲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现实世界中，顾清影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一点纯白的光芒亮起，起初如萤火，继而如烛光，最后如星辰！
“清影姐，你要干什么？！”陈默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失声喊道。
赵铁柱也勐地转过头，看到顾清影此刻的状态，这个铁塔般的汉子脸色大变：“顾姑娘！别乱来！你的伤——”
顾清影没有回答。
她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她的全部精神、全部意志、全部生命力量，都灌注到了接下来要施展的秘法之中。
双手缓缓抬起，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左手拇指扣中指，成“心莲印”；右手食指与无名指相抵，成“净世印”。双手相合，莲花绽放，净化世间。
《心莲秘典》第四重禁术——
心莲净世！
但这一次，不是完整版。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施展出完整的禁术。
这是弱化版，是精简版，是……燃烧本命心莲为代价的、最后的光芒。
“以我之心，观想莲华。”
顾清影轻声吟诵，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从她唇齿间艰难挤出。
“以我之血，浇灌莲根。”
她的七窍开始渗出鲜血——不是暗红色的淤血，而是蕴含着心莲真气的、带着淡淡清香的鲜红血珠。血珠没有滴落，而是悬浮在空中，围绕着她的身体缓缓旋转。
“以我之魂，点亮莲心。”
轰——！
顾清影的气海深处，那朵残破的心莲，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后、最璀璨的光芒！
光芒从她体内透出，穿透皮肤，穿透衣物，在她身后凝聚成一朵巨大的、半透明的、纯白色的莲花虚影！
莲花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就洒落无数纯白色的光点。那些光点如同有生命的精灵，飘向李响的方向，飘向那重重叠叠的幻象之海。
“净——世——！”
顾清影最后两个字吐出时，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但效果，立竿见影。
纯白色的光点落入七彩的雨雾中，没有激烈的碰撞，没有震耳的轰鸣，只有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净化”。
滋滋滋……
雨雾与光点接触的地方，发出轻微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声音。那些蕴含七情六欲之力的雨雾，在纯白光芒的照耀下，竟然开始褪色、消散、还原成最纯净的天地灵气！
而缠绕李响的四重幻象，更是首当其冲。
帝王冠冕在纯白光芒中融化，化作虚无；温柔倩影发出不甘的尖啸，身形逐渐透明；深渊触手如遇烈日，疯狂扭曲退缩；伙伴惨死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子，一块块剥落……
幻象在瓦解。
李响身上的压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轻。
他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暴起的青筋慢慢隐去，紧咬的牙关松开，一口污浊的黑血“哇”地喷出——那是被幻象引动的心魔淤血。
纯白光芒继续洒落，如同最温柔的雨，洗涤着他的精神世界。
李响混乱的眼神，开始一点点恢复清明。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朵在他头顶缓缓旋转的、纯白色的心莲虚影；看到了莲花下方，那个七窍渗血、身形摇摇欲坠、却依然坚持结印的青色身影；看到了那张苍白如纸却写满坚定的脸，和那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睛。
“清……影……”
李响张了张嘴，发出沙哑的声音。
他想起来了。
刚才，在幻象的轮番轰炸下，他的意识一度沉沦。权力的诱惑让他几乎迷失，温柔的幻象让他心生留恋，力量的捷径让他动摇，伙伴的惨死让他崩溃……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点纯白的光芒，穿透了重重幻象，照进了他几乎被黑暗吞噬的精神世界。
那光芒如此温暖，如此纯净，带着某种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气息。
是顾清影。
是她又一次，在关键时刻，不惜代价地救了他。
李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冲过去阻止她——他能感觉到，顾清影此刻的状态极其危险，那朵心莲虚影虽然璀璨，却如同回光返照，光芒中透着一种让他心季的衰败气息。
但他动不了。
心莲净世的光芒不仅净化幻象，也在安抚他受损的精神。他现在就像泡在温暖的泉水中，浑身酸软，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
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顾清影身后的心莲虚影越来越亮，洒落的光点越来越多，净化范围越来越大——
以她为中心，半径五十步内的七彩雨雾，竟然被彻底清空了！露出了一片纯净的、只有纯白光芒流转的空间！
这是何等惊人的净化之力！
但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
顾清影的身形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结印的双手开始颤抖，七窍渗出的鲜血已经从血珠变成了细流，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画出凄艳的痕迹。
她的眼睛依然睁着，依然看着李响的方向，但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她在用最后的意志力，支撑着这个禁术。
“够了……清影……够了……”李响嘶哑地低吼，眼眶发红。
就在这时——
心莲虚影的光芒，达到了巅峰。
整朵莲花轰然绽放，无数纯白光点如同逆流的暴雨，冲天而起！在云海之上凝聚成一片纯白的星云！
星云缓缓旋转，洒下温和而浩瀚的净化之力，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雨炼云海！
七彩雨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消散！
那些还在困扰其他人的残余幻象，在这股净化之力的冲刷下，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迅速蒸发！
赵铁柱闷哼一声，眼中最后的血色褪去；陈默长长呼出一口气，湛蓝色的数据流在眼底稳定下来；就连远处一些隐约的、来自其他方向（可能是龙组队员）的挣扎波动，也渐渐平息。
顾清影这一记弱化版的“心莲净世”，竟然在净化李响心魔的同时，间接帮助了整个区域的所有人！
但——
“噗！”
顾清影勐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不是红色，而是泛着澹澹的金光——那是本命精血，是修行者的生命精华！
她身后的心莲虚影，在这一口血喷出后，骤然暗澹，花瓣片片凋零，莲心处的裂痕扩大到极限，几乎彻底破碎。
秘法，中断了。
纯白光芒如潮水般退去。
顾清影的身体软软倒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清影——！！！”
李响终于能动了。
在净化之力退去的瞬间，他体内的束缚消失，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冲出，在顾清影倒地前的一刹那，将她接在怀中。
触手冰凉。
李响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低头看去，怀中的顾清影脸色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眼睛半睁半闭，眼神涣散无光，只有嘴角那一丝血迹，还带着淡淡的金色。
“清影！清影！看着我！看着我！”李响的声音在颤抖，他疯狂地将自己的念力输入顾清影体内，试图探查她的伤势。
结果让他如坠冰窟。
气海几乎枯竭，经脉寸寸断裂，本命心莲……已经感知不到了。
不是枯萎，不是破碎，而是……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为了施展刚才那个禁术，燃烧了本命心莲。
“你这个……傻子……”李响的声音哽咽了，这个在绝境中都不曾退缩的男人，此刻眼眶通红，“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为什么……”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顾清影不知何时恢复了一丝意识，她看着李响通红的眼睛，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想笑，却只能牵动一丝微弱的弧度。
“因为……”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李响必须把耳朵凑到她唇边才能听清，“你……值得……”
三个字说完，她眼睛一闭，彻底昏迷过去。
但昏迷前，她的脸上，是一种彻底的、无悔的平静。
李响紧紧抱着怀中冰凉的身体，仰起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那吼声中有悲痛，有愤怒，有不甘，更有一种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想要变强的疯狂渴望！
雨炼云海在这一刻彻底平静下来。
七彩雨雾散尽，纯白光芒消逝，只留下一片澄澈的、透明的空间，和前方那座悬浮于空的、宏伟的心炼神宫。
试炼，通过了。
但代价，太过沉重。
李响抱着昏迷的顾清影，缓缓站直身体。他的眼神不再有悲痛，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冰冷的坚定。
他看向心炼神宫，看向那扇缓缓打开的大门。
那里，有他们此行追寻的心钥碎片。
也有……救治顾清影的唯一希望。
“我们走。”
李响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淬火的钢铁。
“去神宫，拿碎片，救清影。”
赵铁柱和陈默默默点头，一左一右护在李响身边。
三人踏着澄澈的云气，走向那座散发着苍茫气息的神宫。
身后，净化过的云海无声流淌，仿佛在见证着一段用牺牲换来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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