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宁带来的布料碎片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小厨房短暂的烟火气。慕容昭那句“格杀勿论”的余威还在空气里震荡，冰冷的杀意让姜雨棠缩了缩脖子，连喉咙的痛感都麻木了几分。她偷瞄一眼慕容昭冰封的侧脸，又看看那三碗惨不忍睹的“黑暗料理”，心里的小人疯狂尖叫：甲方爸爸心情糟透了！我刚才还吼了他的御厨！
就在这时，慕容昭捻动扳指的动作停了。他深不见底的眸光，落在姜雨棠那张对着“杏仁渣滓汤”痛心疾首的小脸上。
“尚食局无能，”他开口，声音冷硬依旧，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太子妃既知其弊，可有良方？”
姜雨棠猛地抬头，眼睛瞪圆了：“啊？您……您问我？” 巨大的错愕之后，吃货之魂瞬间燃爆！机会！证明价值的机会！“当然有！” 她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指着那碗灰紫色的“粥”，“这紫米，选料就不对！得用最饱满油亮的贡品紫米！泡足两个时辰，小火慢煨，水米比例一比六，熬到米粒开花，勺子插进去能‘挂旗’才算好！椰浆呢？要南洋头道椰浆！又浓又香！粥快好时搅进去，轻轻一滚就离火！上面撒的椰子片，”她嫌弃地用指尖虚点了点那焦黑的碎屑，“得是新鲜椰肉切薄片，用一点点黄油，小火慢烤到金黄酥脆，咬下去‘咔嚓’响才行！这黑乎乎的是什么？炭吗？！”
她转向那碗“豆腐”，痛心疾首：“这根本就不是杏仁豆腐！这是杏仁渣滓汤！甜杏仁，去皮去尖！石磨细细磨浆！用最细的绢纱，至少滤三遍！浆液要像上好的牛乳一样丝滑！煮的时候，火要稳，不能滚沸冒大泡！凝固定型用寒天粉，分量、温度差一点都凝不出那‘玉脂凝霜’、‘入口即化’的口感！桂花蜜要清亮亮的金琥珀色，甜而不齁！这黏糊糊发暗的是刷墙的浆糊吧？！”
最后指着那碗“酒酿圆子”，她简直气笑了：“酒酿！酒酿是灵魂！糯米要好，酒曲要精，发酵温度时间差一丝都不行！好的酒酿，米粒饱满，汁水清亮，甜中带香，只有一丝丝醇厚的酒气，绝不发酸！这酸得呛鼻的是什么？醋缸里捞出来的吗？小圆子要纯糯米粉揉，软硬适中，搓成珍珠大小！煮的时候水宽火大，浮起来就捞！芝麻馅要炒香磨细，拌上猪油和糖，包进去要严丝合缝，咬开要‘流心’！这一锅烂糊糊……简直是糟蹋粮食！” 一通输出，她嗓子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咳起来，气势瞬间萎靡。
慕容昭看着她从炸毛小狮子变回病猫，深眸中探究的光反而更盛。那些闻所未闻的词——“挂旗”、“流心”、“玉脂凝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会做？”他问。
姜雨棠咳得眼泪汪汪：“理……理论会！可现在……”她摸着喉咙，委屈巴巴，“嗓子疼，没力气……而且，工具材料也……”
“青桃。”慕容昭扬声。
“奴婢在！”小圆脸立刻冒出来。
“扶太子妃更衣。”慕容昭的目光锁住姜雨棠，带着一丝冷硬的决断，“东宫小厨房，物料俱全。孤倒要看看，太子妃的‘理论’，能否成真。所需之物，尽可开口。尚食局，听你调遣。”
轰！姜雨棠脑子炸了！甲方爸爸批了实验室？！“真……真的？！”她激动得声音劈叉，挣扎着要起来，“青桃！扶我！快！我的锅……我的厨艺之魂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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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小厨房，气氛凝滞。尚食局的掌膳们垂手肃立，内心翻江倒海：让太子妃下厨？荒谬！
姜雨棠被青桃搀着站在灶前，脸色苍白，脖颈药膏刺眼，但眼眸亮得惊人。
“张掌膳，”她沙哑开口，指向一位年长御厨，“取上等甜杏仁半斤，必须去皮去尖——剥掉那层薄棕皮，去掉尖上小芽胚！否则磨浆带涩味！”
张掌膳一愣，躬身：“回太子妃，杏仁皆已处理干净……”
“我说的干净，是这种干净！”姜雨棠打断他，拿起一颗杏仁，指尖利落地剥掉那层微涩的薄皮，掐掉尖端一点芽胚，“劳烦，照此标准，全部重来！”
张掌膳眼中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但不敢违逆：“……是。”
“李掌膳，”姜雨棠转向另一位，“上等糯米一斗，立刻淘洗三遍，清水浸泡！水温要温手不烫！一个时辰后沥干备用！”
“青桃！去找最细密的过滤棉布或绢纱！至少三层叠用！要能滤掉所有渣滓，滤出的浆要能照出人影！”
“王掌膳！贡品紫米一盅，温水浸泡两个时辰！现在就开始！水要没过米三指！”
“新鲜椰子两个！要汁水多的！椰肉完整挖出，不能有碎渣！”
一道道指令清晰、精准、不容置疑。小厨房瞬间忙碌起来。起初尚食局的人还带着敷衍，但当姜雨棠强忍喉咙不适，亲自示范：
她站在石磨旁，沙哑着指挥：“磨浆！慢！轻推！像抚摸丝绸！快了发热，浆就毁了！” 她看着磨出的粗浆，摇头，“不行！太粗！再磨一遍！要细如牛乳！”
她指点烤椰子片：“火大了！撤掉两块炭！要文火慢烘！看颜色，金黄微焦，边缘卷翘就立刻离火！要的是‘酥脆’，不是‘焦炭’！”
最震撼的是煮杏仁浆。她守在铜锅旁，沙哑的声音紧绷：“火！稳住！看到没？浆面边缘开始起小细泡了？这就是临界点！再滚就起大泡，口感就毁了！立刻离火！” 她指挥着将寒天粉溶液缓缓倒入温热的杏仁浆，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搅！顺着一个方向，轻轻搅匀！不能起泡！”
那份对火候、状态近乎苛刻的精准把控，那份不容置疑的专业气场，让尚食局的老手们彻底收起了轻视，眼神从惊讶变为真正的信服。
当混合液被小心倒入青瓷小碗，置于阴凉处静置时，姜雨棠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她靠在青桃身上，额角渗出细汗，喉咙火烧火燎，但眼睛亮得惊人。
一个时辰后。
“成了！”姜雨棠声音嘶哑却充满喜悦。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碗沿——冰凉、柔韧、凝脂般微微颤动。“这才是杏仁豆腐！”
众人围拢。只见青瓷碗中，凝乳洁白如玉，光滑如镜，颤巍巍如同最上等的羊脂冻。清雅的杏仁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勾得人食欲大动。与之前那碗“渣滓汤”相比，云泥之别！
“天爷……”张掌膳喃喃道，眼中满是震撼，“这……这真是杏仁做的？竟能如此……玉雪可爱？”
“火候！精髓就在方才那‘临界点’的把握！”姜雨棠眼中闪烁着属于顶级食客的自信光芒，“差一分则稀，过一分则老。现在，熬紫米粥！椰浆最后放！记住，‘挂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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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慕容昭放下朱笔。夜长宁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痕，低声禀报着小厨房内太子妃如何“令行禁止”、“诸膳叹服”。
慕容昭的目光落在奏疏上，那些蝇头小楷似乎失去了吸引力。他端起茶盏，清冽的茶汤入口，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墙壁。
“护好她。”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指令，“小厨房内外，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入。”
殿外，无形的警戒网悄然收紧，将那片弥漫着食物香气与创造活力的院落，牢牢守护。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悄然融化了眼底的千年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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