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向霍去病禀明赵丛来告知此事后,他皱眉道:
“不必等陛下旨意,当主动为之。明日我便入宫求请
——战事方歇,霍光入府暂住便是,何须去那郎舍受约束,陛下若问起,便说…”
话未尽,堂外高阳的声音传来:
“将军!宫使至府,传陛下口谕!”
他一笑,旋即转向苏礼。
“无需待明日了,备马!”
苏礼脸色阴沉,赵丛入府未过一时辰,宫使便至
——卫霍二府,恐已在陛下眼线之内。
二人即刻出府往未央宫而去,待到偏殿时。
苏礼瞥见李敢在外巡视,二人相视一眼,他旋即垂眸,心生疑惑。
未央宫偏殿,陛下正翻着军报,见去病进来,抬了抬眼。
“臣等恭请圣安。”
陛下抬手免礼,缓缓开口道:
“今日召你来,想必你已知卫青之事。此前调李广不主迎单于,实因战局多变,朕亦无奈!卫青知李敢衔怨,举荐其为郎中令,朕已准之。近日流言渐起,言郎中令怨怼朕躬,亦憾卫青,此事你有何良策?”
陛下抬眸瞥向苏礼,旋即定在霍去病身上。
苏礼垂眸暗忖:
此等秘事,陛下留他旁听,必有所试。
“陛下,舅父之事臣已知悉。李敢怨怼失度,实为不该;舅父宽宥举荐,已是仁厚。举荐郎中令之事,臣未预其事,不敢妄言。近日臣专理军报、安置将士,陛下若有诏命,臣唯谨奉。”
苏礼偷瞥陛下,见他眉头微蹙。
忙趋前半步,躬身道:
“陛下,霍将军所言未尽周全,臣请罪!”
霍去病瞥他一眼,恐其越权妄言。
“哦?何处未尽周全,你倒讲来!”
陛下甚是满意苏礼的举动,笑着看他。
他腰身再躬,声恭谨:
“李敢乃功臣之后,现为郎中令,九卿之尊直属陛下;骠骑将军主征伐,若介入中枢九卿事务,恐落‘权臣干政’之口实,加重朝中重臣猜忌外戚越权,于朝堂、于将军皆无益。臣蒙陛下栽培,当以陛下分忧、为将军避祸为要,谨守长史本分,不敢妄言越权之策
——仅以皇权平衡之理,陈可行之见。”
霍去病闻听此言,忙拱手道:
“臣失策,苏礼所言点醒臣身,望陛下恕罪。”
陛下笑意渐敛,颔首示意。
“无碍,苏礼,你继续讲!”
“臣观郎中令之事,根在‘孝亲蔽智’,非‘蓄意忤逆’。李广将军功在社稷,郎中令怨怼迁怒,虽不合规矩,却情有可原
——陛下重治则寒将士心,纵容则乱朝堂礼法。更关键者,骠骑将军与卫大将军乃舅甥,若介入此事,难逃‘外戚结党’之议,反而让陛下难办。故将军唯有‘置身事外’,陛下方能从容处置,既全功臣颜面,又保皇权威严”
苏礼顿了顿,续道:
“臣有两策,皆以陛下为主导,骠骑将军无需置喙,可避身份之嫌:”
“一曰‘明训迁任’
——陛下召郎中令入对,明言调兵乃朕依战局定夺,卫大将军仅承命行事,其怨怼大臣实为疏慢君上。念李广将军旧功,宽宥其失,迁为代郡太守。代郡系北疆屏障,正需骁将,此举令其远离中枢、戴罪图功,既全李氏名节,亦显陛下赏罚有度,一举三得。”
“二曰‘托人传意’
——陛下密嘱太仆公孙贺转圜。其曾与李广同征匈奴,与郎中令有父辈之谊;虽为卫氏姻亲,却非霍卫核心,于朝堂无深隙。令其私传陛下体恤之意:念李广将军功高,唯盼其敛怨怀、如此可解其心结,又无外戚干预之嫌,最为稳妥。”
他顿了顿,续道:
“两策任凭圣断,皆可止流言、全君臣与功臣体面。骠骑将军置身事外,自无‘权臣越界’之议,陛下亦能从容掌局。”
陛下听完后,沉默片刻,眸中锐光一闪:
“他连卫青的话都不听,岂会从公孙贺?调往边郡,不啻认朕之策害了老将?旁人必谓朕欲盖弥彰!”
霍去病猛地抬头,急道:
“陛下!李敢恃功骄纵,臣请…”
话到半途,瞥见苏礼递来的眼神,霍然收声,躬身沉声道:
“…臣愚钝,未虑及迁官关乎陛下圣名。但李敢怨怼不休,轻慢朝堂,总需有个了断!”
苏礼忙躬身,语气恭谨:
“陛下圣明,臣未悟圣心,罪该万死。臣斗胆补两句浅见,供陛下圣断——
迁官不是认错,关键在‘诏辞’。若诏中明言‘郎中令骁勇,续父志镇北疆’,天下只会赞陛下重功臣,谁会往‘认错’上想?调停也不用空劝,郎中令最认‘李广之子’的名声。
——他为了父名,必不敢再怨。
至于他不听卫大将军,是私怨;陛下许他军功,是圣恩。私怨再大,也不敢抗圣恩、辱父名。”
陛下目光在苏礼身上转了两圈,忽嗤笑一声:
“你倒懂朕。”
转而看向霍去病:
“去病,你以为如何??”
他躬身拱手道:
“苏礼所言极是。臣请陛下准苏礼拟诏——既全功臣颜面,又保朝堂规矩。”
陛下轻叹一声,缓声道:
“此法亦可行,只是稍显周折。朕会斟酌。”
话锋一转,他眸中温和
“闻于长史欲认义女,乃是你之妹?”
苏礼忙拱手躬身,语带恳切:
“回陛下,正是臣的舍妹。臣父母早亡,舍妹跟着臣颠沛,未曾得一日安稳。于长史怜她孤苦,臣再三求恳,他才肯应下这门亲。”
陛下颔首,抬手示意:
“认亲乃美事,朕为你备份薄礼,聊表心意。你甚懂事,当好好辅佐去病。去病性情刚烈,不通世故,你多规劝,助其稳慎行事。”
苏礼闻言,当即跪地叩首:
“臣谢陛下隆恩!臣必竭尽所能,辅助骠骑将军,为陛下效命,为大汉尽忠,不敢有半分懈怠!”
陛下让二人先退出,看向一旁的侍中,侍中明了,悄无声息缀了上去。
霍去病出来后,殿中强压的郁气全涌在胸口。刚过三阶,
猛地顿住:廊下立着的,正是李敢。
李敢见他看来,眉峰一挑。
他大步冲过去,苏礼忙紧随其后,伸手欲拉:
“将军,宫禁之地。”
“某知轻重。”
霍去病声沉,大步而上。
“骠骑将军既出殿,何不去前殿领赏,倒来此处?”
李敢迎上两步,语气带刺。
霍去病气息微粗:
“你上月打伤我舅父,他肋下旧伤,至今未能提重物。瞒了廷尉,压了圣听
——你当某真不知?。”
李敢攥紧拳头:
“知晓便怎样?将军是来为卫青做说客,还是来拿李某问罪?”
“某来教你懂规矩。”
霍去病往前半步
“你莫占理便得理不饶人,军令如山,主将之命便是军法。舅父宽你,举你为九卿,你再妄议,某定以‘大不敬’论罪”
李敢脖颈发红,梗着嗓子:
“我说的是实话!我父跟着卫青出征,却…”
“军规没写‘父死可辱帅’!”
他厉声截断
“私下怨怼是私仇,舅父能忍;你在羽林营散播流言,便是‘营中妄议’。加之殴伤主将,按汉律,廷尉狱够你蹲半年。”
李敢往地上啐了口,冷笑:
“军规?你拿军规当刀,是要斩我这‘李广之子’?卫霍势大,便要压垮李家?”
“住口!”
他突然往前逼其目光。
“我舅父不与你计较,是念你父随先帝拓疆的功劳。再提‘卫霍’二字,再往卫府近前凑——”
苏礼适时递上一卷竹简,霍去病抄起便砸过去:
“漠北军报在此,你父迷路行程、舅父调兵符令,字字分明。想留着郎中令的位置,便回去看。”
李敢眼一红,抬脚扫得更乱,刚要开口。
苏礼已抢步拦在中间,声压低:
“李郎中令!羽林营左近皆是巡卫,声张起来,‘九卿犯上’的罪名担得起?。”
李敢胸口起伏半晌,瞪着苏礼,转而看向霍去病,眸中火星未灭:
“霍将军的话,李某记下了。”
霍去病冷锐盯着他:
“记下就好。下次再犯,便不是在此地跟你说了。”
他转身就走,身后李敢突然喊:
“霍骠骑!”
他停步,没回头。
李敢的声音带着狠劲:
“你且看着——恩怨账,某不会忘,一日不清,一日不休。”
霍去病没应声,攥紧了刀鞘,大步而去,苏礼紧随其后。
侍中远远望之,折回偏殿,凑近告知陛下。
陛下半晌才道:
“苏礼年轻,有忠心,也有心思,只是心思太活,未必稳当。”
侍中未言,只在一旁静立。
殿内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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