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宫外的哗然与各异目光,如同无形却粘稠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拍打着孤立于平台中央的那道青色身影。三清那或深沉审视、或威严不悦、或激赏探究的视线,女娲那蕴含造化与忧思的凝眸,接引准提那悲苦面具下默记评估的锐利,鲲鹏那毫不掩饰的讥讽与阴冷,帝俊太一那高悬九天、漠然置之的俯瞰……种种情绪、立场、算计交织碰撞,形成一张沉重而无形的大网,笼罩四野,足以让寻常大罗金仙道心滞涩,步履维艰。
然而,青玄此刻的道心,在经过直面道祖的威压、承受道韵风暴的洗礼、以及那十六字箴言如开天斧般劈入心神的最直接冲击后,反而进入了一种奇异的、近乎涅盘后的澄澈之境。外界的纷扰评议,诸圣大能的注目,于他而言,仿佛都化为了远处模糊的背景杂音,再也无法撼动他内心那已然更加坚定的基石。
他并未转动目光去一一回应那些或明或暗的注视,也未因那毁誉参半、乃至贬斥居多的无形声浪而生出丝毫愤怒、惶恐或自得。只是缓缓抬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高悬的、此刻已空无一物的蒲团,神色平静,目光清澈,继而深深一揖,腰背弯折如敬天地。
这一揖,并非祈求宽宥,亦非谢罪悔过,而是对鸿钧道祖这位传道授业、开启洪荒修行盛世之师的纯粹敬重,是对那浩瀚大道本身的礼敬,同时,也是对他自身所选择、所坚信的这条迥异于“斩三尸”、追求“力之极、混元自在”之道的一份郑重告别与誓师!自此,师已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前路漫漫,他将独自求索。
礼毕,他霍然转身,青袍在混沌余息的吹拂下微微拂动,动作间再无半分迟疑与留恋。一步迈出,脚下虚空仿佛自然收缩,承载其躯,身形便已如一滴水汇入江河般,自然而然地融入那前方翻涌不息、色彩迷离的混沌气流之中。动作决绝而洒脱,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坚定,将身后紫霄宫的一切喧嚣、审视、探究与那刚刚结下的纷杂因果丝线,尽数果断地隔绝于那扇渐渐在视野中缩小、最终被混沌吞没的紫霄宫门外。宫门内外,俨然已成两个世界。
混沌之中,上下未形,左右莫辨,无有东西南北之分,唯有来时道祖讲道时残留于虚空中的微弱道韵痕迹,如同风中残烛,以及自身与洪荒天地本源那冥冥中不可割舍的一丝气运联系,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归途的方向。
不同于来时的小心翼翼、需全力催动混沌珠之力方能勉力抵御侵蚀、艰难穿行,此刻的青玄,虽依旧引动混沌珠垂落道道清辉护持己身,但步履之间,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从容与“契合”。他对混沌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而直观,神念扫过,那些狂暴无序的混沌气流,在其眼中仿佛显现出某种更深层次的、属于“力”的脉络与韵律;那些隐匿于虚空中、足以撕裂大罗法体的空间碎片,其飞射的轨迹似乎也变得有迹可循。他往往能于间不容发之际,身形微晃,或是稍稍改变前行角度,便能寻得那狂暴混沌中短暂存在的、最平稳安全的路径缝隙,仿佛他与这片代表了万物起源与终结的无序虚空,多了一份源自大道本源的、奇特的“默契”与理解。这不仅是修为的提升,更是对“混沌”本质认知的深化。
归途寂寥,无有同行者。唯有他的心神之内,道祖那如金石交击、又如春风化雨般的十六字箴言,依旧如同洪钟大吕,一遍又一遍地轰然回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与他自身所悟的“力之大道”激烈地碰撞、摩擦、交融,迸发出智慧的火花。
“法为舟筏,渡己渡人。”
“彼岸为何,存乎一心。”
他反复咀嚼、揣摩着这两句看似平实、却蕴含无限深意的话语。道祖并未直接否认“斩三尸”之法最终可能导向与天道相合、乃至一定程度上失去独立“本我”的结局,这等于间接印证了他心中最大的隐忧并非空穴来风。但道祖更明确指出,无论何种法门,其本身终究只是工具,是“舟筏”。如同渡河之舟,它能承载修行者横渡苦海,摆脱凡俗,抵达一个更高的层次。但最终,修行者是成功登上彼岸,成就独一无二的“真我”,还是连人带舟皆沉沦于道途之河底,亦或是……人与舟皆彻底融化,成为那“天道河流”本身的一部分,其最关键的决定因素,竟不在于“舟”是何等神异,而在于操舟之“心”!
这“心”,究竟是何心?是历经万劫而不磨、坚定追求超脱、不为外物权柄与永恒假象所迷惑的“本心”?还是顺应天道大势、甘愿消弭小我、融入那宏大秩序以换取无上力量与长存的“天心”?亦或是……另有其它?
青玄的道心在不断的自我叩问与对道祖之言的深入解析中,非但没有迷茫,反而愈发凝练、纯粹、坚不可摧。他回想起自身一路走来的坎坷历程:于微末凡尘中挣扎求生,体悟世间冷暖;于龙汉大劫的尾声见证神兽辉煌的陨落与天地的哀鸣,明悟盛极而衰之理;于北冥绝地感受那极致的孤寂与鲲鹏那另类的守护之道;于紫霄宫内听道,博采众长,最终明辨自身道路,不为那看似完美的“斩尸”坦途所惑……这一切的经历与抉择,都清晰地指向一个核心——他对“绝对自我主宰”、对凭借自身力量开辟乾坤、对不受任何束缚的“大自在”的渴望,远胜于对“依附强大存在(哪怕是天道)而换取长生”的向往!他的道,是力之道,亦是自由之道,独尊之道!
似乎感应到他心念的无比坚定,那沉寂于元神最深处、与他性命交修的混沌珠,此刻微微震颤起来,散发出愈发温和而坚定的蒙昧清辉,那清辉中仿佛有无数微缩的混沌世界在生灭演化,传递出一股“万法不侵、自成一格”的古老意境,仿佛在回应着他的心念,为他这“孤道”注入源源不断的信心与力量。这枚源自超脱纪元、位格至高的奇宝,本身就是他之道最坚实、最可靠的同行者与见证者!
“吾道,孤而不独。”青玄于心中默念,一股豪情油然而生。纵然前路艰难,荆棘密布,与当今洪荒主流背道而驰,未来可能举世皆敌,受尽非议与阻挠。但他有混沌珠为凭,有自身万劫不移的坚定信念为引,更有道祖今日那未完全关闭的、默许“他路”存在、甚至隐隐鼓励“存乎一心”的一线天机!这,便足够了!
思及此,他心中豁然开朗,如同拨云见日。那因直面圣听、引发诸圣哗然而产生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重与压抑感,此刻彻底烟消云散,被混沌气流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知前路坎坷,遍布险峰恶浪,却依然踌躇满志、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昂扬道意!他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凝实内敛,却又隐隐与周遭混沌产生更深层次的共鸣,道境隐隐又有精进之兆。
然而,就在他心念通达,神与道合,准备加速回归洪荒之际,前方一片看似与周遭无异、只是混沌气流略显紊乱的区域,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极细微的波动。那波动并非混沌气流自然的汹涌澎湃,也非空间碎片划过虚空引起的涟漪,反而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精纯无比的……混沌本源气息!这股气息,与他元神深处的混沌珠,产生了某种超越距离、超越寻常感知的、玄之又玄的共鸣与吸引!
青玄脚步蓦然一顿,周身清辉内敛,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电,穿透重重迷障,牢牢锁定那片传来异常波动的混沌区域。眉头微蹙,心中警兆与好奇同时升起。紫霄宫归途,看来也并非全然平静。这突如其来的神秘感应,是福是祸?是混沌中自然孕育的、等待有缘的罕见机缘?还是……因他此番紫霄宫惊世之举,所引发的新的、未知的因果,已然在这看似空无一物的归途之上,悄然显化,静候他的到来?
他迅速收敛所有心神,将对外感应的敏锐度提升至巅峰,同时将混沌珠的共鸣感应催发至极致,周身清辉吞吐不定,如同蓄势待发的猎手。小心翼翼地,他调整方向,朝着那波动传来的神秘源头,缓缓靠近。
混沌归途,再起波澜。前方的未知,是考验,还是赠礼?青玄的身影,在无垠的混沌中,显得愈发孤高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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