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匪患的迅速平息，如同在洛阳沉闷的空气中投入了一颗火星，虽未引燃滔天烈焰，却也让某些潜藏的矛盾悄然升温。朝廷的威望，因这次干净利落的行动（明面上归功于司马德戡的“漕运护军”）而有所提振，漕运新政的推行也似乎顺畅了几分。然而，在这看似向好的局面下，一些因立场、理念不同而导致的裂隙，却在不经意间悄然产生。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寇仲和徐子陵在客栈中钻研那几卷古籍数日，颇有些气闷，便再次出门，在洛阳纵横交错的街巷间漫无目的地闲逛，既是放松，也希望能偶遇些与“杨公宝库”相关的线索。不知不觉间，两人拐入了一条相对僻静、多为普通民居的坊街。
街头不平，拔刀相助
然而，帝都的宁静往往只是表象。就在一条巷口，一阵哭喊和斥骂声打破了午后的慵懒。
只见几名穿着低级官服、神色倨傲的衙役，正围着一户看起来甚是贫寒的人家。一个老汉被推搡在地，满脸悲愤，一个老妇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们身后破旧的屋舍门口，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女正瑟瑟发抖，眼中满是恐惧。
“哭什么哭！朝廷征收‘防饷’，乃是保境安民！你家服役的男丁去年病死了，这钱就得你们出！十贯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为首的班头厉声喝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汉脸上。
“官爷，行行好……实在是拿不出啊……家里就剩这点糊口的粮食了……”老妇抱着班头的腿哭诉。
“拿不出？”班头冷笑一声，目光淫邪地扫了一眼那门口的少女，“那就拿你孙女抵债！带走！”他一声令下，身后两名衙役如狼似虎地就要上前去抓那少女。
周围聚拢了一些街坊邻居，皆是面露不忍，却无人敢出声阻拦。显然，这等借着朝廷名目、行盘剥欺压之事，在底层并不罕见。
“住手！”
一声怒喝如同炸雷般响起。寇仲早已看得双目喷火，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等欺压良善之事，此刻哪里还忍得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在了那少女身前。
徐子陵暗叫一声“不好”，但见寇仲已然出手，也只得紧随其后，警惕地注视着那几个衙役。
“哪里来的野小子，敢管官府的闲事？滚开！”班头见寇仲、徐子陵衣着普通，不像有什么背景，态度更加嚣张。
“官府？”寇仲气极反笑，“官府就是让你们这样欺负老百姓的？十贯钱？防饷？我看是你们自己想捞油水吧！”
“放肆！”班头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给我打！打死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几名衙役挥舞着铁尺、锁链便扑了上来。这些衙役平日里欺负百姓惯了，也会些粗浅拳脚，但在寇仲和徐子陵面前，简直如同土鸡瓦狗。
寇仲甚至未用全力，只是施展巧妙的身法，拳脚并用，如同虎入羊群，只听“砰砰”几声，几个衙役便惨叫着倒地，不是胳膊脱臼，就是腿骨剧痛，瞬间失去了战斗力。那班头见势不妙，还想逃跑，被徐子陵身形一晃，拦住了去路，轻轻一拂袖，便让他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狼狈不堪。
“好！打得好！”
“这些狗腿子，早该有人收拾了！”
围观的百姓见平日作威作福的衙役被打倒，虽然不敢大声叫好，但低声的议论和畅快的眼神却掩藏不住。那老汉一家更是感激涕零，连连叩头。
杨广的视角，秩序为重
就在这混乱刚平，寇仲正准备扶起那老汉一家，徐子陵眉头微蹙感觉不妥之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二位小哥，此举是否过于冲动了？”
众人望去，只见那位曾在天街酒楼有一面之缘的“富商”杨昭（杨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巷口，身边只跟着一个看似普通随从、实则气息内敛的护卫。他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目光扫过地上呻吟的衙役和激愤的寇仲，最后落在徐子陵脸上。
寇仲见是“熟人”，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愤慨：“杨兄！你来得正好，评评理！这些狗官差，光天化日之下强征暴敛，还要抢人家闺女，该不该打？”
杨广（杨昭）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那班头面前，目光淡淡一扫。那班头本欲喝骂，但接触到对方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没来由地心中一寒，竟不敢出声。
“他们确有不是。”杨广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纵有冤屈，亦当由上官、由律法裁决。尔等当街殴打官差，虽是出于义愤，却也是目无法纪，以暴制暴。此风一开，若人人效仿，遇事皆以私刑解决，这洛阳城，乃至这天下，还有何秩序可言？与乱世草莽何异？”
他这番话，站在更高的治理层面，强调秩序与程序的重要性，并非是为衙役开脱，而是指出寇仲行为可能带来的长远弊端。
理念冲突，不欢而散
寇仲闻言，眉头紧锁，显然无法认同：“杨兄此言差矣！等上官？等律法？等到什么时候？等到这姑娘被抢走，这家人被逼死吗？到时候，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谁会替他们申冤？律法？律法若真有公义，这些蛀虫又岂能逍遥到现在？！”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那些衙役：“对这些欺软怕硬的蠹虫，就该以暴制暴，打到他怕，他才知道收敛！这世道，就是太多人讲规矩，才让这些混蛋无法无天！”
徐子陵在一旁沉默。他理解寇仲的愤怒，也部分认同杨昭关于秩序的考量。他能感觉到，杨昭并非不同情那户人家，而是从更宏大、更长远的角度看待问题。他轻声道：“仲少，杨兄所言，亦不无道理。我们此举，虽解了眼前之困，但恐为这家人引来后续麻烦，也授人以柄。”
寇仲梗着脖子：“怕什么麻烦？大不了我们兄弟扛着！陵少，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
杨广看着寇仲那充满野性、不受束缚的眼神，心中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与这种江湖草莽出身、信奉快意恩仇者之间的根本区别。他需要秩序来推行他的改革，稳定他的统治；而寇仲这类人，则是秩序的不稳定因素，但有时，也是打破僵局的力量。
他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寇小哥侠义心肠，令人佩服。但治国安邦，非是江湖厮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贪官污吏，自有其清算之时。只是，并非以这种方式。”
他意有所指，暗示朝廷自有整顿吏治的步骤，只是需要时间和策略。但这话听在寇仲耳中，却更像是站在官府一边的推诿之词。
“道不同，不相为谋！”寇仲冷哼一声，抱拳道，“杨兄的‘大道理’，我寇仲听不懂！今日之事，我们做了就不后悔！告辞！”
说完，他拉起还有些犹豫的徐子陵，又对那千恩万谢的老汉一家低声道：“老人家，快收拾一下，换个地方躲躲风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徐子陵被寇仲拉着，回头看了杨广一眼，目光复杂，最终还是轻轻一叹，随寇仲离去。
杨广并未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他知道，这次理念上的直接冲突，已经在这两个潜力无限的年轻人心中，埋下了对“杨昭”此人，乃至对其所代表的“秩序”与“官府”的不信任甚至反感的种子。
种子埋下，未来难料
那班头和衙役见寇仲二人离去，又见杨广气度不凡，不敢造次，互相搀扶着，灰溜溜地跑了，连句狠话都没敢放。
杨广对身边的护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护卫点头，悄然跟上那户可怜的人家，显然是去安排他们转移，避免被报复。杨广虽然不赞同寇仲的手段，但也不会真的坐视那户人家遭殃。
他独自站在巷中，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寇仲……徐子陵……”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锐气十足，可堪打磨，却也是一把难以掌控的双刃剑。今日种下的这丝芥蒂，不知未来，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
是成为敌人，还是能在更大的利益面前化解干戈？这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但裂痕，已然悄然出现。这洛阳城内的局势，因这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小子的到来，变得更加变幻莫测。而杨广知道，他必须做好应对一切可能的准备。无论是合作，还是……镇压。
他转身，向着与双龙相反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未影响到他分毫。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思绪翻涌，计算着未来的无数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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