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迈出步兵营的霎时，正午的骄阳已高悬中天，炽烈的光线如熔金般倾泻而下，将他身上的玄甲炙烤得滚烫。甲片贴合肌肤处传来灼热的刺痛，仿佛身着烧红的铁衣。周威快步上前，递来一个皮质水囊。冉闵仰头畅饮，清凉的泉水顺喉而下，稍稍缓解了喉间的焦渴。这水带着漳河特有的甘甜滋味，让他不禁想起去年此时，正是取此河水酿成美酒，与李农在营中把盏夜话直至天明的情景。
将军，接下来欲往何处？周威抹去额角的汗珠，嗓音因干渴而沙哑。方才在步兵营中，虽未与石越爆发正面冲突，但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已让随行的亲兵们个个手心渗汗。更令人不安的是，离去之时，他们隐约瞥见几个商贩打扮之人正在快速记录着什么，其中一人颈后若隐若现的鲜卑刺青，令人心生警惕。
冉闵轻勒马缰，目光投向军营西侧。那里是粮草营所在地，石遵的小舅子张挺正在主事。他的指尖在缰绳上轻轻摩挲，忆起今晨接到的密报：张挺近日频繁与一伙龟兹商人往来，昨夜更有人目睹粮草营后门运出十余车物资，覆盖的麻布下隐约透出兵器特有的轮廓。
前往粮草营。冉闵语气坚定，双腿轻夹马腹。踏雪心领神会，迈着稳健的步伐向西而行。周威立即率领亲兵紧随其后，二十余骑在烈日下扬起滚滚黄尘，犹如一条游动的金龙。
距粮草营尚有百步之遥，便望见营门处异乎寻常的景象。两个羯族士兵斜倚门框，手中马鞭漫不经心地敲打着靴面，慵懒的眼神中暗藏警惕。更令人起疑的是，营门内侧堆积着十余个麻袋，袋口松散系着，露出的米粒在阳光下泛着异常的白光——那分明是掺了石灰的陈粮！
冉闵翻身下马，玄甲在烈日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守门士兵见他到来，慌忙挺直身子，却只是草草拱手：冉将军。行礼时，其中一人不自觉地瞥向营内大帐，这个细微的动作未能逃过冉闵锐利的目光。
张校尉何在？冉闵沉声发问，目光如电扫视营内。但见粮囤排列杂乱无章，三号粮囤的帆布破了个大洞，雨水浸湿的谷子已然发芽；五号粮囤旁，几个汉人士兵正吃力地搬运粮袋，他们衣衫褴褛，脚步虚浮，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一个羯族小吏挥舞皮鞭，骂骂咧咧地催促着。
动作麻利点！耽误了军粮入库，把你们这些汉狗统统充作劳役！小吏一鞭子抽在一个年轻士兵背上，破旧的衣衫应声裂开，露出底下血红的鞭痕。
冉闵大步上前，铁钳般握住小吏手腕：谁予你动用私刑之权？
小吏痛得龇牙咧嘴，待看清是冉闵，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将、将军恕罪！实在是这些汉兵怠工......
怠工？冉闵冷笑，指向那些粮袋，让饥肠辘辘之人搬运军粮，这便是你所谓的怠工？他手腕发力，小吏顿时跪倒在地，哀声求饶。
恰在此时，大帐帘幕掀开，一个身着锦袍的微胖男子快步走出，正是张挺。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眼底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冉将军大驾光临，为何不先知会一声？
冉闵松开小吏，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看来张校尉日理万机，连营门秩序都无暇顾及了。
张挺干笑两声，示意小吏退下：将军说笑了，实在是近日粮草调度繁忙......
既如此，本将军正好助你清点清点。冉闵不容分说，径直走向粮囤。他随手掀开一个粮囤的帆布，抓了把谷子在掌心细细捻动，陈粮掺沙，这便是你调度的成果？
张挺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将军明鉴，实在是新粮未到......
未到？冉闵突然转向那个紧锁的七号粮囤，那这里面所装何物？
张挺脸色骤变，急忙拦在囤前：此乃专供羯族精锐的储备粮，石遵王爷特意吩咐......
精锐？冉闵声调陡然提高，汉军将士在枋头血战三日，伤亡过半之时，可曾分过什么精锐普通？他一把推开张挺，剑光闪过，铜锁应声而落。囤内景象令众人倒吸凉气——不仅堆满新粮，更藏着数十箱刻着段部印记的兵器！
张校尉，这便是你所说的储备粮？冉闵的声音冷若寒冰。
张挺面如死灰，突然扑向怀中。周威眼疾手快，一把将其制住，搜出一封火漆密信。信上明明白白写着三日后与段部鲜卑里应外合的计划，落款处赫然盖着石遵的私印！
将军！一个汉人士兵突然跪地痛哭，张挺克扣军粮，逼我们食用发霉的米粮，不少兄弟都......都因痢疾去了......
其他士兵纷纷跪倒，哭诉之声此起彼伏。冉闵攥紧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想起前世在特种部队时，最痛恨的便是克扣军需的蛀虫。而眼前这一幕，比记忆中的任何腐败行径都要令人发指。
周威！他厉声下令，即刻接管粮草营！将所有涉案人员收押！又转向跪地的士兵，负伤的弟兄全部送往医帐，从即日起，粮草营按战时标准配给！
夕阳西下时分，粮草营已恢复秩序。冉闵独立于了望台上，凝望着远处邺城的轮廓。他心知肚明，今日之事不日便会传入石遵耳中，真正的较量方才拉开序幕。但当他转身看见士兵们领取新粮时眼中闪烁的光彩，忽然觉得，这一切艰辛都是值得的。
将军，周威悄声禀报，在张挺帐中寻得此物。他递上一枚玉符，上面镌刻着佛图澄的梵文印记。
冉闵紧握玉符，眼中寒光乍现。原来这场粮草风波背后，竟隐藏着更为深邃的阴谋。而他，注定要成为刺破这天罗地网的那柄利剑。此刻，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仿佛一尊矗立在乱世中的青铜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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