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礁岛的夜,是被兽吼与浪涛声撕扯碎的。
咸湿的海风穿过石屋简陋的缝隙,带来远处码头区隐约的喧嚣与更远处海域令人不安的嘶鸣。
屋内只点着一盏普通的鱼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将谢尘和韩立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韩立盘膝坐在靠近门边的蒲团上,闭目调息,气息沉静如水,仿佛与身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是谢尘最可靠的壁垒,无需多言,便自然守住了最可能被侵袭的方向。
谢尘则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那张得自幽泉尊者的古老海图。
兽皮卷轴泛着暗沉的光泽,其上标注的“幽冥岛”位置,如同一个狰狞的伤疤,烙在万兽海域的深处。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处标记,眉头微蹙。 月余的跋涉与观察,足以让他确信此次兽潮的非同寻常。
海兽不仅数量庞大,且更具攻击性与狂暴性,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
这与他从幽泉尊者残魂记忆中获取的、关于幽冥宫进行某种禁忌实验的零碎信息隐隐吻合。
“幽冥岛……”谢尘心中默念。
那里是风暴的中心,是必须探查之地。但以他目前明面上金丹初期的修为,贸然深入,与送死无异。
更何况,他灵台之伤未愈,虽凭借强大的神魂底蕴和《万劫不灭体》的根基维持着战力,但终究不是全盛状态。
“需得从长计议。”他轻声道,似在自语,又似在说与韩立听。
韩立并未睁眼,只微微颔首:“少主,岛上龙蛇混杂,不乏高阶修士。我们需谨慎。” 谢尘点头。
他易容术精妙,气息收敛得也极好,但只要动手,难免会露出破绽。在这等混乱之地,一丝破绽便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他需要情报,需要了解兽潮的最新动向,更需要一个合理的、能够深入海域的理由。
就在这时,石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前。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里面的道友,可需‘黑礁岛’最新的海况图与兽潮分布讯息?价格公道。”
谢尘与韩立对视一眼。韩立悄然起身,神识谨慎地扫过门外。来人只有一个,修为约在筑基后期,气息平稳,并无杀气。
谢尘示意韩立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的干瘦老者,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手里捧着几枚玉简。
“两位道友面生,是初来黑礁岛吧?老汉赵四,在此混迹多年,别的不敢说,这海域上的消息还算灵通。这玉简里记录了近三日兽潮主力的活动范围,以及几条相对安全的航线,只需十块下品灵石。”
谢尘目光扫过玉简,并未直接接过,而是淡淡道:“可有关于兽潮源头,或是异常区域的更详细讯息?”
赵四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更盛:“道友是明白人。这等深入的消息,自然价格不同。不过……”他压低了声音,“若是道友有意,三日后,‘暗潮阁’有一场小型交换会,届时会有一些……不便公开的消息流通。据说,此次兽潮的异动,或许与深海某处遗迹有关。”
“暗潮阁?”谢尘挑眉。
“是岛上几位背景深厚的修士组织的,地点不定,需有引荐人方可入内。”赵四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的骨牌,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漩涡图案,“老汉不才,正好有一枚信物。若道友有兴趣,可凭此牌,于三日后子时,至岛西的‘断刃崖’下等候,自有人接引。”
谢尘接过骨牌,触手冰凉,材质非金非木,神识探入,感受到一层简单的禁制,并无追踪或诅咒之类的手段。
他沉吟片刻,抛给赵四一小袋灵石:“消息和信物,我收了。”
赵四接过灵石,神识一扫,脸上笑开了花:“多谢道友!三日后子时,断刃崖下,静候道友光临。”
说完,便躬身退去,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巷道里。
韩立关上门,重新布下禁制,低声道:“少主,此人出现得有些蹊跷。”
谢尘把玩着手中的黑色骨牌,眼神深邃:“无妨。是巧合也好,是试探也罢,这‘暗潮阁’倒是值得一去。我们初来乍到,正需要这样一个渠道。若真是陷阱……”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那便看看,是谁钓谁了。”
他并未察觉,在接下那枚骨牌,决定前往暗潮阁的瞬间,冥冥之中,一丝极淡极淡、几乎无法感知的因果线,轻轻波动了一下。
这波动微弱到连他自己都毫无所觉,却清晰地映照在了九天之上,那面悬于静室的水镜之中。
清玄仙宫。
凌清玄静立水镜前,镜中景象正是黑礁岛上那间简陋石屋内的情景。
只是画面依旧模糊,谢尘的面容身形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灯影,看不真切,唯有那盏鱼油灯昏黄的光晕,和灯下那抹执着于海图的身影,相对清晰。
他看到了谢尘与韩立的交流,看到了那售卖消息的赵四上门,也看到了谢尘接下骨牌,决定前往那所谓的“暗潮阁”。
“暗潮阁……”凌清玄低语。
他神念微动,关于黑礁岛及周边海域近期的所有信息,已如潮水般涌入他心间。
逆命书虽未再显字,但他自身推演之能,亦冠绝三界。
片刻间,他便已推算到这“暗潮阁”背后,隐约牵扯到魔道几个不安分的势力,甚至可能与幽冥宫有些许关联。
一个灵根尽毁、灵台蒙尘的少年罪徒,为何会对兽潮源头感兴趣?他要去那种鱼龙混杂的交换会寻找什么?
是巧合,还是背后另有指引? 凌清玄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灯下的模糊身影上。
千年孤寂,早已让他习惯了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观察与算计。
可此刻,看着那少年在灯影下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滋生。
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渴望确认与极度恐惧确认的矛盾。他既希望那缕残魂波动就是云溯光存在的证明,又害怕这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道心的残酷骗局。
更怕……怕即使是真的,这缕残魂也脆弱到经不起任何风雨,自己稍一妄动,便会如逆命书所警示的那般,使之彻底湮灭。
“星火未熄……”他再次默念这四个字。
这星火,太微弱了,微弱到甚至无法承受他这位仙道魁首过于炽烈的注视与靠近。 他不能亲自前去。
至少,不能以凌清玄的身份前去。 那么,该如何试探?如何确认?
又如何在这危机四伏的黑礁岛,守护这缕可能关乎溯光复生之机的微弱星火?
凌清玄沉吟良久,眸中冰封千年的湖面,终于有了一丝决断的涟漪。
他抬手,指尖在空中虚划,一道纯净无比的仙灵之气凝聚,渐渐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
这人形逐渐清晰,竟变成了一位身着青衫、面容普通、气质温和的中年文士模样。
这并非分身,亦非化身,而是他以大法力凝聚的一道“念影”。
此影拥有他部分神识与推演之能,但力量层次被刻意压制在化神初期左右,足以应对黑礁岛上的大部分情况,又不会因气息过于强大而惊扰或损伤那缕残魂。
更重要的是,此影与凌清玄本体因果牵连极浅,即便卷入纷争甚至被毁,对本体影响亦微乎其微,最大程度降低了“妄动”的风险。
“便以你之眼,替我一观。”凌清玄对着那青衫文士的念影轻声道。
念影微微躬身,随即化作一道无形的流光,穿透仙宫壁垒,向着下方无尽云海之下的黑礁岛,悄然而去。
做完这一切,凌清玄再次将目光投向水镜。镜中,谢尘已收起了海图,正就着昏黄的灯光,翻阅着刚刚买来的玉简。
灯光在他易容后平凡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唯有那双专注的眼眸,在灯影闪烁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与那平凡面容极不相称的深邃与锐利。
凌清玄的心,不由自主地随着那灯影的摇曳,轻轻晃动。
千年了,他从未觉得,一盏凡俗的鱼油灯,竟能如此牵扯他的心神。
灯下影,影中人。
孰真?孰幻?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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