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腹部蔓延开,那是血液流失带来的寒意。沈眉庄视野模糊,耳畔似乎还回荡着温实初那声绝望的“眉儿”,更多的,是家族倾覆、血流成河的幻象。
她为了那点微薄的、偷来的情爱,赌上了沈氏全族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她,猛地向下坠去。
“小姐?小姐您醒啦?”
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眉庄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宫廷雕梁画栋的顶棚,而是天青色的软烟罗床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她幼时最爱的安神香的气息。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到一张圆润带着关切的脸庞——采月!12岁模样的她,是还未曾经历宫廷倾轧,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采月!
“小姐可是梦魇了?瞧您这一头的汗。”采月熟练地拧了温热的帕子,轻柔地替她擦拭额头。
沈眉庄撑着手臂坐起身,环顾四周。紫檀木雕花的梳妆台,窗前那架她练习古琴时偶尔会磕到手指的琴案,墙角摆放着外祖父特意为她寻来的、与她幼时身量相合的小书柜……这里是……京城外祖家的闺房!
她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扑到那面光洁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稚嫩却已初见清丽轮廓的脸庞,眉眼如画,肌肤细腻,带着十足的青涩,约莫只有十岁光景。不是那个在深宫中耗尽心血,最后因产后血崩而香消玉殒的惠妃沈眉庄,而是济州协领沈家千娇万宠的嫡小姐,被寄予厚望送入京中外祖家,由出宫荣养的嬷嬷精心教导的未来宫嫔人选。
她……重生了?回到了十三年前,她即将离开外祖家,返回济州父母身边的前夕!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过后,是排山倒海般涌来的记忆。
十七岁入宫,因家世相貌被高看一眼,协理宫权时却显得那般稚嫩,空有理论,缺乏实务。一心记挂着“好姐妹”甄嬛,事事以她为先,为她冲锋陷阵,却忘了母亲教授的后宅俗务管理和政治联姻的本质。皇帝的些许恩宠与那点宫权便迷了眼,将外祖自幼悉心传授的朝堂关联、政治敏锐全然抛诸脑后。最后,竟轻信她人,落入那粗陋的“假孕”圈套,一败涂地。
更愚蠢的是,冷寂宫中,竟被那一点温情打动,与温实初……做出了那等将全族老小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苟且之事!
世家嫡女与宫中太医的爱情?现在回想起来,沈眉庄只觉得冷汗涔涔,遍体生寒。她当时究竟是中了什么蛊?竟将家族使命、父母期许、外祖心血,全都付诸一场镜花水月,一场注定毁灭的幻梦?
十七岁入宫,二十四岁殒命。短短七年,她就把自己和整个沈氏家族,都亲手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样白,可是着了凉?”采月见她对着镜子神色变幻,最终一片惨白,担忧地拿起一旁的斗篷想为她披上。目光一垂,却瞧见她竟赤着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顿时惊呼:“哎呀!小姐怎么连鞋都没穿!这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不待沈眉庄回应,采月已快步从床榻边取来一双绣鞋,蹲下身轻握住她冰凉的脚踝,细致地为她穿上。
沈眉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她记起来了,前一世的今天,因为即将与外祖和自小相识的甄家妹妹嬛儿分离,她哭成了泪人,累极睡去,次日日头高挂才醒,还因此还被教养嬷嬷训诫了一番。
这一世,她既得了这泼天的机缘,就绝不能再走老路!
“无妨,只是睡久了有些闷。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沈眉庄声音还有些微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她接过采月手中的月白色绣绿菊斗篷,仔细系好,轻轻推开房门。
夜色微凉,庭院中寂静无声,只有廊下偶尔传来的守夜婆子低低的咳嗽。外祖家规矩严谨,入夜后各处皆有人值守,却也安静。
她信步走着,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凭着记忆,走向记忆中奶娘常喜欢与人说体己话的那个僻静角落——靠近后罩房小厨房旁的那处紫藤花架。
夜风拂过,带来隐约的人语声,压得极低,若非夜深人静,几乎难以察觉。
沈眉庄心中一动,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是奶娘的声音!她对这个自小吃她奶水长大,待她如亲女般的乳母,一直怀有深厚的感情,前一世更是信任有加,因入宫而不得不分离。
她正想上前,给奶娘一个惊喜,却听到了接下来的话语,让她如遭雷击,血液瞬间倒流,僵立在原地。
“……好的,替老奴谢谢甄大人赏,让大人放心。我可是眉庄丫头的奶娘,她吃我血肉大的,肯定听我的。日后在京中,与甄家小姐多多亲近,彼此有个照应,也是好事……”
甄大人?甄远道?!
奶娘那带着谄媚和保证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沈眉庄的心口。
电光火石间,前世许多被她忽略的细节纷至沓来:
【“小姐,您看甄家小姐多聪慧伶俐,与您真是天生的缘分,比那亲姐妹还要投契呢!”】
【“这事儿,甄小姐那般有主意,您多听听她的准没错。”】
【“甄小姐事事想着您,这份情谊,在京中官家小姐里可是头一份儿……”】
原来如此!原来从一开始,这份所谓的“天生缘分”、“姐妹情深”,背后就藏着甄家的算计和笼络!而她这个被家族精心培养,本该拥有独立意志和判断的沈家嫡女,竟从一开始,就活在了别人精心编织的网中,成了一个被“友情”操控的提线木偶!
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沈眉庄紧紧攥住了斗篷的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沈眉庄借着树影遮蔽,悄悄凝神望去,将来人身影看了个真切——那粗壮的身形、低哑的嗓音,绝不是一个善与之辈。此刻孤身一人,若贸然上前,绝非这做惯粗活之人的对手。眼下不宜硬碰,唯有暂退。
心念既定,她不再停留,悄然向后挪步,转身隐入更浓的夜色中,无声无息,如同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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