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的秋意正浓,一道加急的喜讯,催动了天子仪仗——六宫即刻回銮!
永寿宫内,气氛肃穆而紧张。太后亲自坐镇正殿,指间沉香念珠缓捻;沈夫人于偏殿来回踱步,手中锦帕已被揉皱;安陵容静立廊下,看似从容地指挥宫人递送热水,唯袖中微颤的指尖泄露了心绪。协理宫务的敬嫔早早候在产房外,面色虽沉稳,目光却随着内室传来的每一声痛呼而微微闪动。
正当帝后携众妃嫔疾步赶至宫门时,一声洪亮健壮的婴啼,恰如其分地响彻殿宇。
“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庄嫔娘娘诞下一位小阿哥,母子平安!”
皇上大喜过望,未等皇后便抢先步入殿内。太后已亲手接过襁褓,素来威严的眉眼染上慈色:“好!瞧这孩子的额角鼻梁,竟与皇上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她轻笑,语气是罕见的温和,“幸而肤色随了眉庄,若随了皇上……”未尽之语引得圣心大悦,皇上凑近端详,见婴孩哭声嘹亮,四肢有力,更是欢喜不尽。
待产房收拾妥当,皇上紧握榻上眉庄虚弱的手,扬声道:“庄嫔沈氏,温婉淑德,诞育皇嗣有功,即日起晋封为妃,赐号‘昭’!”
皇后唇角笑意一僵,正欲开口,却撞上太后怀中婴孩与那道似无意扫来的目光。她猛地想起自己安插的人手刚刚被太后雷霆手段拔除,此刻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到了嘴边劝阻“妃位需从长计议”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得强笑着附和:“皇上圣明,昭妃妹妹确有此福分。”
殿内众妃神色各异。华妃捏紧团扇冷哼一声,珊瑚步摇随之剧烈晃动;端妃垂眸静立,手中帕子已绞得发皱;齐妃瞠目喃喃:“这就封妃了?”曹琴默隐在人群之后,指甲深掐入掌——她诞育温宜至今仍是贵人,如今四妃满额,嫔位有定,女儿的前程愈发渺茫。皇上起驾时独唤甄嬛伴驾,她离去前回望内室的一眼,欣喜中杂着深切的焦虑——自己即便他日有孕,高位之路只怕也已荆棘遍布。
寿康宫内,檀香沉重。
皇后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太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带一丝温度:“皇上登基至今,膝下子嗣单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阿哥,便是社稷之福,稳定之基。你若连这点都看不透。你是皇后,任谁继位,也无法动摇你的位置。你这般做派又是为何?自己跪着想清楚。”
皇后试图辩解:“皇额娘,臣妾只是……”
“只是什么?”太后打断她,语气锐利,“你以为哀家不知你那些手段?皇上若无子,朝局动荡,第一个被波及的便是你这位中宫!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的荣耀,系于你身,你却要自毁?”
皇后浑身一颤,伏下身去。
太后的语气稍缓,带着一丝疲惫的劝诫:“要学会包容。昭妃是个明白人,她生了阿哥,也越不过你的位分去。你容得下她,她自然敬着你。若一味狭隘,最终害的,是你自己。”
待皇后魂不守舍地退下,竹息姑姑奉上一盏新茶,忧心道:“太后,皇后娘娘此番心思……恐对皇子不利啊。”
太后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是复杂的痛楚与冰冷的理智:“她恨皇上,哀家何尝不恨?恨他圈禁了老十四,让哀家骨肉分离……所以也任由着皇后胡闹,可恨归恨,皇上的龙椅必须稳!这大清的江山不能乱!若皇位动摇,莫说老十四,就连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都会万劫不复。”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皇子生母是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皇上必须有子。沈眉庄懂事,知进退,哀家喜欢她这份明白,所以才容她,也容得下这个孩子。”
永寿宫此刻却是一片暖意。
喧嚣过后,沈眉庄倚在榻上,看着身旁安睡的婴孩,又望向在一旁轻声安排事务的安陵容,以及虽疲惫却满眼欣慰的母亲。殿外,是皇上新增加的护卫,以及象征着妃位份例的赏赐,如流水般抬入。
沈眉庄转向对安陵容道:你身子重了,最需静心养胎。往后永寿宫的请安,暂且便免了。 本宫已替你向皇后娘娘处告了假,太后那边也知会了。你安心待在宫中,太医会日日来请脉,务必要平安顺遂。
安陵容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姐姐安排得周到。她轻抚腹部,低声道:有了姐姐这番布置,我也能安心待产了。沈夫人亦对安陵容生产时的照料诚挚致谢,随后由藏云送其回东配殿歇息。沈夫人坐在床沿细细端详外孙。忽见扶月悄步近前,低声道:娘娘,兰因姑姑的人递话来了。
待听闻寿康宫那番秘对,眉庄抚着孩儿襁褓的手微微一顿。原来太后对皇上心存芥蒂,皇后又这般按捺不住......她抬眼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唇边凝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母亲,她轻声唤道,明日您出宫时,记得往谢家带个口信,就说我一切安好,盼着新嫂嫂过门。待嫂嫂进门后,便是自家人了,还请她得空时,多带着家里姐妹们进宫来坐坐,探望我与孩子,也全了我们的姑嫂之情。沈夫人会意点头,却仍带着一丝忧色,低声道:“‘昭’字固然尊贵无比,如日月之辉。只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母亲是怕你与皇子自此立于众目睽睽之下,树大招风啊。”
眉庄闻言,唇边笑意清浅,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缓声道:“母亲的担忧,女儿明白。但‘昭’字,亦可解为‘昭然若揭’,是光明正大,是坦荡无畏。皇上以此字封我,既是将我们母子置于光下,又何尝不是用这片光为我们筑起一道屏障?任何魑魅魍魉,想在这昭昭目光下伸手,都得先掂量掂量。”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摇曳的烛火,声音更沉静了几分:“从前,女儿或可偏安一隅,但自此之后,既受此荣光,便当有此担当。与其在暗处防备冷箭,不若站在光处,让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这既是皇恩,亦是皇命。”
沈夫人凝视着女儿,只见她眉宇间已无半分产后的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情后的从容与坚定。她终是彻底放下心来,轻轻回握女儿的手,叹道:“是了,是母亲想左了。我的眉儿,早已不是需要羽翼庇护的雏鸟了。
烛影摇曳中,眉庄低头轻吻婴孩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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