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闻言,身子猛地一颤,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伏在地上,声音因极力压抑着真实情绪而显得嘶哑扭曲:“臣……叩谢皇上天恩!皇上……圣明!”这“圣明”二字,在他齿间咀嚼,竟品出了一丝血气的腥甜。
皇上温言道:“爱卿身上有伤,快起来吧。”
一旁的太监们这才敢上前,一左一右,极为小心地将年羹尧从地上搀扶起来。他似是因跪得久了,伤腿吃不住力,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全靠两个下人死死架住。他不敢再抬头看御座上的君王,只由着下人搀扶,一步一顿,步履蹒跚地、极其缓慢地退出了养心殿。
皇上一直目送着他,直到那佝偻衰老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明亮的日光中。殿内重归寂静,只余更漏滴答。他缓缓坐回蟠龙宝座,目光落在掌心那枚冰凉沉重的虎符之上,方才脸上的温煦与痛惜早已消退无踪。然而,预期的喜悦之余,一股莫名的惆怅与恼怒却悄然涌上心头。
年羹尧是解决了,可隆科多和果郡王呢?两个大男人,竟需要年羹尧这个“伤患”拼死相救?以至于让这唯一能用的帅才重伤致残?这传扬出去,天下人岂不笑话他胤禛用人不明,派了两个无用之人去前线,简直是添乱!平白损了他的圣明!
果郡王进宫谢恩时,便撞在了皇上这腔无名火头上。
“允礼!你平日自诩风雅,通晓兵法,怎到了战场上如此不济事?还要年羹尧一个老将舍命相救!朕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皇上将一份奏折重重摔在御案上,语气冰冷。
果郡王穿着一袭月白长袍,风姿依旧清雅,闻言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但很快便收敛起来,躬身道:“皇兄息怒,是臣弟无能,累及年大将军,臣弟惶恐。”
“惶恐?朕看你是安逸日子过久了!”皇上见他这副温吞样子,火气更盛,又训斥了几句,才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退下。
允礼退出养心殿,脸上那点温雅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阴郁。他信步走入御花园,试图借这满园春色驱散心中的憋闷。行至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旁,却见一个身着浅碧色宫装的女子正背对着他,肩头微微耸动,似乎在低声啜泣。
允礼脚步一顿,调整了一下表情,换上平日那副风流不羁的模样,缓步上前,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哟,这是哪里的花中仙子,在此对花垂泪,莫不是连花儿也自惭形秽了?”
那女子闻声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来,用帕子擦拭眼角,正是静贵人浣碧。她见是果郡王,连忙敛衽行礼:“嫔妾不知王爷在此,惊扰王爷了。”
允礼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见她眼圈微红,泪痕未干,倒真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态,尤其是那眉眼间,隐约能看出几分纯元皇后的影子。他心中微微一动,语气更温和了些:“静贵人不必多礼。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来听听,或许本王能开解一二。”他顿了顿,似是随口赞道,“贵人容颜姣好,方才侧影,倒有几分莞嫔娘娘的风采。”
若是以前,浣碧听得别人说她与甄嬛相似,或许还会暗自欣喜。可如今,她与甄嬛同为嫔妃,这话听在耳中,便格外刺心。她当下便抬起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直接顶了回去:“王爷这话嫔妾可不敢当。莞嫔娘娘是莞嫔娘娘,嫔妾是嫔妾,嫔妾绝不为他人替身,王爷若不会夸人,也不必拿嫔妾与旁人比较。”
允礼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怼回来,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他自幼饱读诗书,结交的也都是文人雅士、名门闺秀,何曾见过这般不识趣、甚至有些粗鄙的反应?他心中顿时有些不悦,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风度,随口吟道:“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本王只是见贵人垂泪,心生怜惜罢了。”
谁知浣碧听了这诗,眼中只有茫然,完全不解其意,只觉得他文绉绉的,更加印证了她“他不会夸人”的想法。
允礼见状,心底那点刚刚升起的盘算,瞬间冷了下去。一个空有几分相似容貌,却毫无内涵,甚至连最基本的诗词都不懂的女子,在这深宫里,能有什么大造化?更何况……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浣碧的腹部,听说她小产后已不能再生育……一个无子无宠无脑的妃嫔,简直就是一枚彻头彻尾的弃子,毫无利用价值。
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搭讪的兴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敷衍地拱了拱手:“既然贵人无碍,本王便不打扰贵人赏花了。”说罢,竟转身欲走。
浣碧见他突然冷淡离开,心中顿时慌了。她刚才只是一时气话,并非真想得罪这位皇弟。她连忙快步追上前,拦住允礼的去路,语气带着急切和道歉:“王爷留步!方才……方才是嫔妾失言了,嫔妾不是那个意思……嫔妾只是……只是想起自己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心中伤心,才会口不择言,请王爷千万不要见怪!”她说着,眼中又涌上泪来,试图博取同情。
然而,允礼听她竟然将“不能生育”这等宫闱私密之事随口对外男说出,眉头立刻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他迅速后退一步,拉开与浣碧的距离,声音变得异常疏离和严肃:“静贵人!请自重!宫中礼数不可废,你身为皇兄妃嫔,与外男交谈更应谨守分寸,保持距离!此话……休要再提!”
说完,他不再看浣碧那瞬间变得惨白和错愕的脸,仿佛躲避什么污秽之物一般,拂袖转身,快步离去。
浣碧僵在原地,看着果郡王毫不留恋的背影,只觉得一阵难堪和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温言安慰、称赞她容貌的人,下一刻就能变得如此冷漠刻薄?她只是道了个歉,诉了下苦衷,为何竟换来如此对待?巨大的委屈和被人轻视的羞辱感,让她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却再也无人理会。御花园的姹紫嫣红,此刻在她眼中,也只剩下一片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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