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沈府的青漆大门在夜色中静静敞开,两侧石狮肃穆,檐下灯笼映出暖黄的光晕。沈眉庄的马车碌碌驶入府中,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仆从们垂手恭立,秩序井然,无声地迎接这位即将飞上枝头的大小姐。
正厅内,烛火通明,照得如同白昼。沈氏全族核心成员以及有头脸的管事仆妇皆在此静候。
沈母梁婉清身着正式的二品诰命冠服,深青色云纹宫装,霞帔垂落,头戴珠翠翟冠,身后站着神情严肃的长兄沈青崖、垂首恭立的庶妹沈蓉与姨娘们,以及一众核心仆役。
沈眉庄走上前,依礼轻唤:“母亲。”
沈母上前一步,并未行礼,而是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力道之大,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与凝重。她凝视着女儿,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沉静的嘱咐:“回来就好。从此,你便是皇家的人了。”
话音落下,沈眉庄的兄长沈青崖上前一步,他今日亦着了正式的锦袍,面容肃穆,对着沈眉庄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见贵人之礼。这一礼,既明确了君臣名分,又周全地保全了父母在家族内的尊严,世家大族的规矩与体面,尽在这一俯一仰之间。他行礼后,身后的庶妹及所有仆役齐刷刷跪拜下去,齐声道:“恭贺小主!”
沈眉庄立刻侧身,只受了兄长的半礼,并对众人道:“都起来吧。”姿态温婉大方。随即上前,对沈母行了家礼。仪式简捷,却重若千钧。
随后,沈母与沈青崖引沈眉庄至内书房。此处陈设清雅,多宝阁上摆放着古籍珍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与沉香。
“眉儿,”沈母示意她坐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既已入选,有些事,便不能再瞒你,也需你心中有数。”她缓缓道出沈家以及外祖梁家在朝中的政治盟友,一一剖析各派系关系,重点点明了需要警惕的政敌,尤其是与年羹尧勾连甚密、以及近日深度圣心的新启用官员。
沈眉庄凝神静听,这些前朝脉络,前世她直至失势都未能窥得全貌。
接着,沈母取过一个紫檀木小匣,打开后里面并非珠宝,而是几封看似寻常的信函与一枚不起眼的玉牌。“这是家中经营多年,在内务府埋下的几条线。”她指着信函上的特殊印记,“此人掌管部分宫份例发放,关键时刻,或可传递消息。这一位,与太医院有关……”她又拿起那枚温润的白玉牌,“这是兰因姑姑当年在宫中留下的香火情,持有此牌,寻到对的人,或能在危急时得一庇护。联络方式与暗号,你需牢牢记下,阅后即焚。”
沈眉庄郑重接过,指尖拂过冰凉的玉牌,心中百感交集。前世,母亲只反复叮嘱她谨言慎行,保全自身,家中若有危机时望她求情传递信息,却从未将这些真正关乎生死、能助她在后宫立足的根基交托于她。是了,那时的自己,满心“宁可枝头抱香死”的清高,视权谋算计为污浊,家族又如何敢将这等重担交付?只怕是认定她担不起,也守不住。
沈青崖在一旁补充道:“妹妹,这些人脉关系,如同双刃剑,用得好是助力,用不好便是催命符。非到万不得已,或是时机成熟,切莫轻易动用,更不可令第二人知晓。”
夜深人散,沈眉庄回到自己的闺房。屋内陈设依旧,紫檀木雕花拔步床,窗前琴案,书架上的古籍……处处是她熟悉的景象,心境却已截然不同。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容颜依旧娇美,眼神却沉淀了太多世故与苍凉的自己。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掠过,那份被家族“放弃”深层教导的隐痛,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却也带来了更沉重的责任。
次日一早,夏府的车驾便停在了沈府门外。
夏夫人赫舍里氏今日打扮得比昨日更显郑重,虽仍是包衣佐领夫人的品级装扮,但衣料、首饰明显经过精心挑选,既不失身份,又充分表达了对沈家的敬重。
夏夫人被引到花厅,一见沈家母女,立刻快步上前,脸上是既欢喜又窘迫的复杂神情。
她先对沈母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沈夫人。”
随即立刻转向沈眉庄,姿态放得更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与急切:“眉庄小主,给您道喜了!”
“不瞒夫人和小主,我家那个不省心的冬春,也……也侥幸入选了。万分感谢沈夫人之前的提点,这才勉强没有殿前失仪,我这心里真是又怕又慌。”
沈母闻言,脸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但语气温和地纠正道:“夏夫人快别这么叫,圣旨未下,孩子们都还是小姐,莫要坏了规矩。”
寒暄过后,夏夫人抿了口茶,状似无意地提起:“昨日我家承毅过来送拜帖,路过甄府门前,可真是热闹。敲锣打鼓,鞭炮放了足有半条街,阖府老小穿戴整齐在门口磕头谢恩,那礼仪规矩,真是挑不出一点错处,引得不少路人围观呢。”
沈母闻言,与沈眉庄对视一眼,母女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沈母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弯了弯唇角:“甄大人府上,自是欢喜的。”
夏夫人察言观色,知趣地不再多言,转而正色道:“沈夫人,眉庄小姐今日妾身前来,一是正式道谢,谢过沈夫人之前指点以及兰因姑姑对冬春的教导之恩;二来,也是代表我夏家表明心迹。”她语气诚恳,“夏家虽是包衣出身,比不得沈家、梁家清贵,但在宫里宫外,还有些微末人脉和方便之处。日后眉庄小姐在宫中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夏家必定义不容辞,唯沈家马首是瞻。” 说罢,她拿出了一份写着几个内务府底层以及宫中负责杂役的低阶太监、嬷嬷的名字和联络方式,这些位置虽不起眼,却往往能接触到最实际的信息。
沈母静静听完,方才缓缓开口:“夏夫人言重了。既蒙信任,我沈家必不负所托。”这便是接受了夏家的投诚。
沈母又道:“之前放在兰因姑姑这里学规矩的丫鬟金珠,规矩学得差不多了,夫人今日便带回去吧。让她在教引嬷嬷教导期间贴身伺候着,也好时时提点。至于是否带进宫去,全凭夫人决断。”
这时,一直静坐旁听的沈眉庄轻声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夏夫人,宫中规矩大,教引嬷嬷更是代表着宫里的体面。还请夫人务必约束冬春姐姐,务必礼待嬷嬷,恭敬受教。这段时日,多听、多学、少言,于她日后有百利而无一害。”
夏夫人连忙起身谢道:“眉庄小姐提醒的是!妾身回去一定严加管教,定不让她行差踏错,辜负了沈家的一片心意。”
送走夏夫人,花厅内重归宁静。沈眉庄知道,这宫闱之局,在她踏入沈府大门的那一刻,便已真正开始了。而这一次,她手握的筹码,远比前世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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