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烛火摇曳,映着皇上晦暗不明的脸色。苏培盛躬身递上一封密报,轻声道:“皇上,粘杆处查实了,年大将军与敦亲王上月在京郊别院密会,涉及京西大营的兵权调度。”
皇上接过密报,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忽然冷笑一声:“好啊,朕的好弟弟,好臣子。”
他起身踱至窗前,望着沉沉夜色,手里摸了摸昭妃给他绣的香囊:“明日一早,摆驾敦亲王府。去太庙请出先帝牌位,让四阿哥捧着。”
苏培盛一惊:“这……”
皇上抬手打断:“朕倒要看看,朕的好弟弟是会服软,还是真要造反。”
翌日清晨,敦亲王府还笼罩在静谧之中。忽然府门洞开,御前侍卫鱼贯而入,迅速把守各处要道。敦亲王来不及更衣,就见皇上带着四阿哥弘历径直闯入内院。
八岁的弘历双手恭敬地捧着先帝牌位,小脸绷得紧紧的。
“皇兄这是何意?”敦亲王盯着牌位,脸色难看。
皇上不答,示意弘历将牌位安放在正厅主位。敦亲王与匆匆赶来的福晋见到牌位,只得跪下行礼。
“朕今日来,不是以皇上的身份。”皇上目光如炬,“是以你兄长的身份!”
他猛地一拍桌案:“张霖是两朝老臣,你竟敢殴打言官!皇阿玛不在了,朕不管你,谁管你?朕今天不打醒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掉脑袋吗?!”
说罢竟挽起袖子,抄起准备好的藤条,照着敦亲王后背就是一下。
“你!”敦亲王吃痛欲起,眼角瞥见先帝牌位,又硬生生跪了回去,拳头攥得发白。
福晋急得要上前,却被侍卫拦住。她仔细观察,发现皇上似乎下手留了分寸,竟比起王爷平日教训世子的力道还轻些,这才稍稍安心。
这时,六岁的世子闻声跑来,见到这一幕吓得呆立当场。弘历悄悄拉住世子的手,示意他安静。
皇上打得差不多了,扔下藤条,对两个孩童道:“过来。”
弘历立即拉着世子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你们两个,代父去张霖府上赔罪。”
“皇兄!”敦亲王猛地抬头,“这成何体统!”
“体统?”皇上冷笑,“我儿子也要去赔罪,朕都没觉得丢人,你丢什么人?”说着亲自上手补了两下。六岁的世子则羞得满脸通红。
敦亲王气得脸色铁青,却见儿子正偷偷看他,只得咬牙忍下。
与此同时,张府内却是一片忙乱。
“什么?”张霖惊得从病床上坐起,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皇上真把敦亲王给打了……还亲手?”他抓住儿子的衣袖,压低声音问:“这,这,他打得过吗?敦亲王可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
“爹,您在胡说些什么?不要命了!”张霖之子急忙捂住他的嘴,四下张望。张夫人也赶紧用帕子掩住他的嘴:“老爷快别说了,隔墙有耳啊!”
正说着,忽闻下人来报,声音都变了调:“老爷!四阿哥和敦亲王世子来了!说要替父道歉!”
张霖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连声催促:“快,快扶我起来!更衣,更衣!老臣受不起啊!”
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替他穿戴整齐,搀扶着来到正厅。只见八岁的四阿哥弘历牵着六岁的世子,规规矩矩地站在厅中。两个孩子身着朝服,小脸紧绷,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张霖正要行礼,弘历已上前一步,声音清亮却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给老大人请安。皇上命我等代父前来赔罪。”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认真说道:“皇叔罔顾礼法殴打言官,皇上作为兄长未能教育好自家弟弟,特命儿子代父致歉。恳请老大人原谅。”
世子也跟着上前,小手笨拙地作揖,奶声奶气地重复着教好的话:“我阿玛知错了,请老大人原谅。”说着说着,眼圈竟有些发红,偷偷往弘历身后缩了缩。
张霖看着两个半大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连忙颤巍巍地要跪下:“使不得,使不得啊!老臣何德何能……”
弘历赶紧上前扶住老人:“老大人快请起,这是折煞晚辈了。”
张霖被扶起时,老眼已经湿润,连连摇头:“皇上这是……这是天恩浩荡啊!老臣、老臣……”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握住弘历的小手。
这时,世子悄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怯生生地递上来:“这是阿玛让我带给老大人的伤药……”
张霖接过锦盒,看着两个孩子紧张的小脸,终于忍不住露出慈祥的笑容:“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第二日,张霖竟精神抖擞地上朝去了。在朝堂上,他绝口不提自己受的委屈,反倒盛赞皇上教导有方,说到动情处,还忍不住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消息传开,京城皆赞皇上仁德,既全了兄弟情分,又教诲了子弟。连最刻薄的言官都说不出不是。
敦亲王府内,“哎哟……轻点!”敦亲王趴在榻上,龇牙咧嘴地喊着。
福晋正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闻言忍不住嗔道:“现在知道疼了?昨日若不是皇上手下留情,你这会还能趴在这儿?”
敦亲王忽然笑了:“他哪是手下留情了,他是打不动。但皇上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看着文弱,下手却刁钻。嘶——轻点!”
这时,世子端着一个小茶杯,迈过门槛,小心翼翼地走到榻前,奶声奶气地说:“阿玛,喝水。”
敦亲王愣了一下,接过杯子,脸色稍霁:“嗯,还算有点孝心。”
世子却没离开,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凑近了仔细看他背上的红痕,看着看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敦亲王眉头一拧:“小兔崽子,你笑什么?”
世子指着他的背,咯咯笑道:“阿玛骗人!这伤还没有上次你打我的重呢!”他伸出小手指比划着,“我那回淤青了这么大一块,我都没哭!阿玛却在这里喊痛,羞羞脸!”
“你!”敦亲王老脸一红,气得想抓东西扔他,奈何手边只有儿子刚递来的茶杯,只得作罢,低声吼道,“滚出去!”
世子灵活地躲到福晋身后,扒着她的肩膀,小脸立刻从嬉笑转为认真,奶声奶气地继续道:“我说真的!阿玛,你以后可要改改了。”
敦亲王和福晋又是一怔。
只见世子皱着小鼻子,一本正经地说:“我今天替你去道歉,感觉好羞羞哦。弘历哥哥说,做错事才要道歉。阿玛,你下次不要再这么淘气了,好不好?不然……不然我又要替你羞羞了。”
“噗——”福晋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赶紧用帕子捂住嘴,肩膀却止不住地抖动。
敦亲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被儿子这番先“嘲笑”后“教诲”弄得窘迫万分,老羞成怒,挥挥手道:“去去去!反了你了!轮得到你来教训老子?”
世子被他吼得一缩脖子,但还是倔强地补充了一句:“我说真的嘛!你要改改!”说完才一溜烟跑没了影。
敦亲王气得捶了下床榻,牵动伤口,又疼得“嘶”了一声。
福晋一边笑着替他顺气,一边柔声劝道:“童言无忌,王爷何必动气。不过世子这话……说得却在理。皇上此番,既是惩戒,更是回护。若真闹到不可收拾,孩子们将来又该如何自处?您听听,连孩子都觉得‘羞羞’了。”
敦亲王望着儿子消失的门口,沉默了片刻,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和动容。他喃喃道:“这小混蛋……居然还敢笑话他老子……”
他望着窗外出神,语气软了下来:“记得小时候我闯了祸,皇兄也是这样,一边骂我‘混账东西’,一边又替我担着……如今,倒轮到我的儿子来替我操心了。”
福晋替他掖好被角,温声道:“皇上念着兄弟情分,王爷也该体谅圣心才是。咱们安安生生的,孩子们将来也能堂堂正正的,不好吗?”
敦亲王长叹一声,这一次,他没有再反驳。
养心殿内,皇上嘴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苏培盛在替皇上按摩手臂,忍不住打趣:“皇上今日心情甚好。”
皇上舒展了下手脚:“这么多年,总算出了口恶气。”
他望向敦亲王府的方向,眼神深邃:“这个混账东西……总算还没彻底忘了本。”
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一如许多年前,两个少年在御花园里追逐嬉闹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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