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垂首肃立,皇上死死攥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比往日更显沉郁。
“年斌重伤……生死未卜?”皇上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年羹尧呢?!”
“回皇上,”张廷玉语气沉重,“年大将军因担忧幼子,心神大乱,于混战中身中数刀……虽最终击退敌军,却也身负重伤,大军……已无力乘胜追击。”
“废物!”皇上猛地将军报掷于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好局面,毁于一旦!朕……朕如今还能派谁去?!”
他烦躁地在殿内踱步,“皇上,”张廷玉适时开口,语气谨慎,“战事吃紧,需得尽快派人接手,稳定军心。”
皇上沉默不语,眼神阴鸷。无人可用的窘迫与对武将的猜忌,如同两条毒蛇,缠绕着他的心神。
消息传到寿康宫,太后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对竹息叹道:“请皇上来一趟吧。”
“皇上,青海之事,哀家听说了。”太后看着面色不豫的儿子,缓声道,“老十四他……毕竟曾是先帝亲封的大将军王,对军务也熟悉,或许……”
“皇额娘!”皇上不等太后说完,便冷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十四弟之事,朕自有主张,不劳皇额娘费心。”他语气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更是对太后那份偏爱幼子之心的深深忌惮。
太后看着他决绝的背影,闭目长叹,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最终,皇上的旨意下达:年斌因伤重,准其卸任军职,回京医治。
年斌被护送回京那日,皇上派出了太医院几位太医一同前往年府会诊。几位太医轮番仔细查验了年斌身上那几处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刀伤,以及因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极度虚弱,最终回禀皇上:伤势极重,绝非作假,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需长期静养,日后能否恢复如初,尚是未知之数。
皇上闻报,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只淡淡道:“既如此,便让他在京中好生将养吧。”
是夜,年府内一片寂静。年老夫人与年夫人待太医们都离去后,才得以进入内室。看着榻上面无血色、昏睡不醒的年斌,年夫人的眼泪瞬间涌出。
“斌儿……”她颤抖着手,想去触摸儿子包扎厚重的伤口,却又不敢。
这时,年斌竟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眼神却带着一丝清醒。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母亲……祖母……别担心……这伤……是父亲……亲手所为……”
年夫人如遭雷击,猛地捂住嘴,才没惊叫出声。
年斌断断续续地解释:“唯有如此……才能……瞒过太医……脱离战场……父亲说……皇上……已容不下年家了……这是……不得已……避开了要害……不会残废……”
年老夫人老泪纵横,紧紧握住孙子的手:“苦了你了……孩子……苦了你们父子了……”
年夫人更是心痛如绞,她明白这是断尾求生的无奈之举,可看着儿子身上这触目惊心的伤痕,想到丈夫在战场上对自己儿子挥刀的绝望,她几乎要崩溃。
翌日,翊坤宫。
华贵妃闻听侄子重伤回京,立刻红了眼眶,急忙前往养心殿求见,对着皇上盈盈拜倒:“皇上!臣妾恳求皇上,让江城江慎兄弟去照看年斌吧!臣妾……臣妾才能稍稍安心啊!”她泪眼婆娑,情真意切。
皇上看着她担忧侄儿的模样,想起年羹尧此番也算“惨胜”,年斌又确实伤重,便点了点头:“准了。就让江家兄弟去照料年斌。你也莫要过于担心了。”
“臣妾谢皇上恩典!”华贵妃叩首谢恩,低垂着眼眸。
有了皇上的口谕,江城江慎兄弟便名正言顺地出入年府。对外宣称年斌的伤势严重近乎命垂一线,需要大量名贵药材调理,年家便以此为由,开始不动声色地将京外的田庄、铺面等产业逐步变卖、转移。那些真金白银,化作一张张银票,或是换成轻便的古玩珍奇,借着运送药材、探亲访友等由头,悄无声息地流出了京城。
而躺在病榻上的年斌,在经历了最初的剧痛与恍惚后,听着祖母与母亲隐忍的哭泣,想起父亲在军中对他说那番话时的决绝与悲凉,心中对皇家的那点忠君念头,终于被残酷的现实彻底碾碎。
他闭上眼,任由江城将苦涩的汤药灌入喉中。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渴望马革裹尸的年小将军,他只是一个需要“重病缠身”、为年家保留一丝血脉和退路的棋子。为了年家,他必须将这出戏,演到极致。
景仁宫的请安,华贵妃依旧是踩着点缓缓前来。她今日面色本就因担忧侄子而阴沉,刚踏入殿内,便听见齐妃那不大不小、满是幸灾乐祸的声音。
齐妃摇着团扇,嘴角撇了撇:“哟,有些人啊,平日里威风八面,结果自家子侄这般不济事,上了战场就跟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一不小心就摔碎了,还得劳师动众地拾掇回京,听说啊,就剩一口气吊着了,真是……”她拖长了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也就那么回事。”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悄悄投向刚进门的华贵妃。
华贵妃当下并未反驳,而是向皇后行礼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但目光居高临下看着齐妃。齐妃被她看得心底发毛,强撑着气势:“你……你看什么……”
皇后端坐上位,捧着茶盏,眼皮微抬,并未出声制止,仿佛只是听着寻常闲话。
坐在下首的欣常在却将手中的茶盅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墩”,发出“哐”一声脆响,引得众人侧目。她柳眉倒竖,一双明眸毫不客气地斜睨着齐妃,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齐妃娘娘,您今早起来是没漱口,还是昨儿个晚膳用了蒜?这话说的,怎么一股子隔夜馊饭的味儿!”她声音清亮,语速又快又脆,“我们武官家的孩子,打会走路就知道刀剑无眼!年小将军那是实打实在前线拼命受的伤,是军功章!到了您嘴里,倒成了‘不顶用’?”
她愤然将中团扇甩在桌上:“合着按照您这道理,非得缺胳膊断腿、马革裹尸才叫‘顶用’?才配得上您金口夸一句‘英勇’?我父亲官儿不大,但也是知道战场上能活着带回一身伤回来的,那都是祖宗保佑、本事通天的!像您这样,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躲在京里安享太平,还对着流血的功臣嚼蛆,我可真听不得这个!”
她连珠炮似的一顿输出,直接把齐妃骂懵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欣常在尤不解气,冷哼一声,目光扫过皇后和其他妃嫔,意有所指:“前线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难道就是为了让咱们这些在后头享福的人,闲磕牙的时候,把他们流的血当成笑话来讲?这要传出去,让那些还在西北拼杀的将士们寒了心,这责任,齐妃娘娘,您担待得起吗?!”
齐妃被怼得哑口无言,又气又急,指着欣常在:“你……你放肆!本宫不过随口一说,你竟敢……”
她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一杯尚且温热的茶水夹杂着茶叶末子,迎面泼了她满脸满身!
华贵妃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手中空了的茶杯被她随手掷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冷冷地盯着狼狈不堪、尖声惊叫的齐妃,声音冰寒刺骨:“不会说人话,本宫就帮你洗洗这张臭嘴!再让本宫听见你咒我年家儿郎,下次泼的,可就不是茶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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