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内,气氛凝重却透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沈蓉靠在软枕上,面色苍白,眼圈红肿,无声的泪水依旧时不时滑落。沈少夫人坐在床沿,手中拿着温热的帕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
“好了,莫再伤心了,”沈少夫人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眼泪伤身,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此事至此,已是最好的结局。”
沈蓉抬起泪眼,哽咽道:“嫂子……我……”
“我知你心里苦,”沈少夫人打断她,将帕子放下,握住她冰凉的手,“但你要明白,纳她入府,便将她钉死在了妾室的位置上。一日为妾,终生为妾。我朝律法森严,以妾为妻,乃是重罪,唐修远但凡还想在官场上走下去,就绝不敢冒此大险。”
她看着沈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至少眼下,保住了你的正妻之位,更保住了你和你腹中孩儿的平安。只要名分在手,将来如何,主动权未必就在他们手中。”
端坐上首的沈夫人捻着佛珠,闻言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沈蓉:“蓉儿,你是个好的,自嫁入唐家,为家族也做了不少事,你的好处,家里人都记着。”她话锋微转,带上了几分自责与疼惜,“但也怪母亲,往日只教你温良恭俭让,却没好好教过你这些后宅里的魑魅魍魉。你呀,就是太过看重规矩和夫妻间那点情爱。”
沈夫人回忆起往事,语气唏嘘:“本来你父亲是计划将你留在济州老家,择一稳妥人家。也是时局变动才让你嫁来了京城。当初选这唐修远,也是瞧他出身不高,想着即便你是庶女,他总该敬着你些……唉,没想到竟是这般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之徒!”
她见沈蓉泪水又涌了出来,语气转为严厉:“你也莫要再为他哭了!他不过是个小官出身,科举侥幸得了些名次,便不知天高地厚。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何必为他肝肠寸断?此事,还没完!”
沈夫人站起身,走到床前,目光锐利地看着沈蓉:“你很快也要为人母了,为娘的最后教你一次。在这深宅大院,乃至整个世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想要护住自己,护住孩儿,就得自己立起来,”
沈蓉怔怔地看着母亲和嫂子,眼中的悲戚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茫然,有挣扎,也有一丝微弱的决绝。
“你明日回去,把采月带去。”沈老夫人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久居上位的决断力,“她在兰因姑姑这学了不少,见识手段都不缺,但她婚期也近了,只能护着你到出了月子。这期间,你眼睛放亮些,尽量跟着她学,能学多少是多少。”
沈蓉怔怔地点头。
沈老夫人继续条分缕析:
“第一,回去头一件事,赶紧把你院子里那些不清不楚、摇摆不定的人手,该换的换,该清的清! 尤其是近身伺候的,务必都用上放心的人。门户不清,万事皆休。”
“第二,若你那婆母还端着架子,非要你每日挺着大肚子去站规矩请安,你不必硬扛,但也无需独自承受。 把院子里所有的妾室、通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叫上,一起去!记住,你是正妻,有统管妾室之责。到了那儿,你也不必久站,略站一会儿,全了礼数便可。她若还敢刁难,立刻喊府医,就说动了胎气,头晕站不住,事后拉着一大家子齐齐跪祠堂。一次两次,她若还要脸,便知道收敛。莫要事事都顺着她,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第三,眼下最要紧的,是安心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别为那些糟烂事分了心神。到了生产那日,兰因姑姑会亲自过去坐镇,有她在,谁也动不了手脚,你只管放心。”
沈老夫人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狠厉:
“第四,明日一回去,立刻着手给你那好夫君纳妾! 不必挑家世好的,就照着那柳如烟的模子找,要颜色好、能缠人的。多纳两个进去,让她们自个儿打擂台,分那柳氏的宠,耗那老婆子的神。她们斗得越凶,你越要稳坐钓鱼台,只当看戏,莫要掺和,更不必动气。”
最后,沈老夫人从袖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靛蓝色小布包,塞到沈蓉手里,指尖在她手背上用力按了按,意味深长地道:
“第五,那柳姨娘可是在医馆产子的,体虚着呢,回去后,以‘体恤’为名,多多的上好补品,流水似的往那柳如烟屋里送。 这包里是些开胃健脾的好药材,让你的人‘悄悄’放进她的饮食里,务必让她瞧见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她若吃得下,就让她放开了吃,吃多少给多少。”
沈蓉捏着那微沉的药包,似乎明白了什么,指尖微微发颤。
沈老夫人看着她,语气放缓,带着一种深沉的告诫:“剩下的事,你一概不用管,不用问。只需多多顾着你自己的身子,顾好你腹中的孩儿。把你自己和孩儿顾好了,便是最大的胜算。其他的,莫再上心,更不必再为此等负心人耗费心神,他如何能与你腹中孩儿相提并论?”
沈蓉紧紧攥住了那个靛蓝色的药包,仿佛攥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亦或是一把无形的武器。
料理完沈蓉这边的事,梁世铮与安凌远不敢耽搁,即刻返回都察院,投入到更加紧张繁重的公务中——彻查甄远道一案。
养心殿对此事的催逼一日紧过一日,皇上在得知甄远道竟将外室子秘密养在岳家,且此事很可能涉及甄远道之妻云氏,龙颜震怒,连下口谕,要求都察院限期查明。整个都察院上下灯火通明,官员书吏们彻夜忙碌,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
这夜,安凌远在堆积如山的文书卷宗中仔细翻查,核对着一份份户籍、田契、往来信函。忽然,他的目光在其中一页纸上顿住,瞳孔猛地一缩。他拿起那份文书,凑到灯下反复看了两遍,脸上先是浮现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荒唐……真是荒唐至极!”安凌远的声音在寂静的签押房内显得格外清晰,引得周围几个同样熬夜的同僚抬起头。
“凌远,何事如此?”一位老御史揉着发胀的眉心问道。
安凌远将那纸文书重重拍在桌上,指着上面的字句,语气带着荒谬与愤怒:“我原以为,那甄远道最多是让外室子认作义子,或是托付给岳家寄养!诸位请看!他竟是直接将那外室子记在了其岳母名下,充作了云家的嫡出之子! 这般偷天换日、李代桃僵的做派,简直视国法纲常为无物!”
众人闻言,纷纷围拢过来。灯光下,白纸黑字写得明白,那名为“云玉珩”的孩子,生辰八字、籍贯来历,都与他们掌握的甄远道外室子信息吻合,但在官方文书上,他赫然是云氏已故老爷的“遗腹子”,云夫人嫡出的“小儿子”!
“这……这甄远道,胆子也太大了!”
“云家竟也肯配合?这可是混淆血脉,欺君罔上啊!”室内响起一片惊愕的议论声。
安凌远却并未停留在愤怒中,他迅速冷静下来,手指点着文书上几处关键的印章和日期,眉头紧锁,对身旁的梁世铮低声道:“世铮兄,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外室子的户籍与身份文书,办理得异常顺利,几乎毫无阻滞,而且所有痕迹都被抹得很干净。这绝非法典规定的正常流程,也绝非甄远道一人之力可以办到。”
梁世铮凑近细看,面色也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吏部有人?”
安凌远重重点头,眼神锐利:“而且绝非寻常小吏。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办好这等‘大事’,必然是利用了职务之便,且对典章制度、文书流程极为熟悉。必须立刻上报!”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整理了发现的疑点,写成节略,连夜求见了上峰。
得到上峰首肯与加派的人手后,调查的重点立刻转向了吏部。顺藤摸瓜,层层深挖,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一条隐藏在吏部文书流程下的“蛀虫”便被揪了出来——
吏部验封司一名姓王的主事。此人官职不高,却手握管理官爵荫封、宗室谱牒名册的实权。正是他,利用职务之便,暗中操作,为甄远道的外室子云玉珩办理了一套天衣无缝的假“良籍”身份,使其不仅能安然藏在云家,更能以云家嫡子的身份读书习字,未来甚至有机会参加科举,走上仕途!
消息传回都察院,所有参与此案的官员都感到一阵寒意。甄远道之案,牵扯出的已不仅仅是其个人的道德败坏,更指向了吏治的腐败与官员的徇私枉法。一介区区主事,竟敢在户籍黄册、朝廷根本之上舞文弄墨,此中水之深,恐非常人所能测度。
梁世铮与安凌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安凌远瞳孔微缩,一个骇人的念头浮现,他缓缓道:“他们既敢用外室子冒充嫡子,又何妨用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冒充嫡女?那甄远道之妻云氏……当真是云家血脉吗?” 梁世铮眉峰深锁,低声道:“这般李代桃僵之手笔,恐怕……非孤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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