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悄步走进养心殿,躬身禀报:“皇上,昭贵妃娘娘带着六阿哥来了。”
皇上正批着奏折,闻言抬起头,有些疑惑:“弘晅?午膳后朕才让乳母抱他回永寿宫,怎的又过来了?”他搁下朱笔,“宣吧。”
只见昭贵妃沈眉庄牵着六阿哥弘晅的手走了进来。小人儿手里竟费力地提着一个小食盒,走得摇摇晃晃,甚是可爱。
皇上脸上的倦意顿时消散,露出慈和的笑容,向他招手:“弘晅,到皇阿玛这儿来。手里提着什么好东西?”
弘晅奶声奶气地回答:“是粽子!哥哥们送的!”说着,他便要将食盒递给皇上,一旁的苏培盛眼明手快,赶忙笑眯眯地接了过去。
沈眉庄向皇上浅笑行礼,温声道:“皇上莫怪,今儿个带孩子过来,一是送粽子,二来……也确实有件关于阿哥们的事要请示皇上。”
皇上“哦?”了一声,身体微微后靠,脸上的神色淡了些:“何事?”
沈眉庄恍若未见他那细微的警惕,依旧笑意温婉,轻轻拍着怀里的弘晅,道:“是李嫔姐姐今日来寻臣妾说起,三阿哥年岁渐长,想着是否该为他相看福晋了。这事儿原是臣妾疏忽,本该早些想着的。”
听闻是此事,皇上神色才真正放松下来,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弘时……确实不小了。李嫔心中可有人选?”
“李嫔姐姐倒没明说,只让臣妾帮着掌掌眼。”沈眉庄眉眼弯弯,“臣妾想着,不若在御花园办个赏花宴,将京中适龄的贵女们都请来,好好挑一挑。”说到此处,她不知想到什么,竟忍不住以帕掩口,轻笑出声。
皇上被她这笑引得好奇:“怎么了?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趣事不成?”
沈眉庄这才步入正题,语气带着几分家常的调侃:“今日李嫔姐姐与臣妾商议时,四阿哥正好来永寿宫,给他两个小弟弟送些宫外淘来的新奇玩具。这孩子在一旁听了,竟也凑上前来,一本正经地对臣妾说,‘昭娘娘,将来也给我指个福晋吧!’”
皇上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胡闹!他才多大?就想着指婚了?”
“臣妾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沈眉庄笑得更深,眼波流转,“可您猜怎么着?更有趣的在后面。他说他要娶夏家的姑娘,臣妾便逗他,‘夏家只有你莳娘娘一个女儿,哪里还有别的姑娘?’他竟说旁支的也行!”
她模仿着弘历当时认真的语气,继续道:“臣妾便顺势与他玩笑,‘那你不如考虑你莳娘娘外祖家,赫舍里氏的姑娘如何?’谁知他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求饶,大声嚷嚷着自己还不满十二岁,此事万万不能再提!还再三恳求臣妾,千万别让赫舍里氏知道他有此‘念头’。”
这话说完,连皇上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摇头道:“这小子……是怕了那位赫舍里氏的老夫人吧?”他语气带着几分了然,甚至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慨,“别说弘历,朕见了那老封君,也觉头疼。规矩一套一套的,能把人闷死。她近日又因何事说道弘历了?”
沈眉庄一边逗弄着开始在她怀里蹦跶的弘晅,一边状似随意地回答:“倒也没什么大事。无非是觉得弘历爱佩些颜色鲜亮的挂件,送的礼物也多是花团锦簇的,不够稳重。小孩子家,本就喜欢热闹鲜亮,自然不爱听这些。”
皇上端起茶盏,似是随口一问:“他常去赫舍里府上?”
“弘历见了那老太君,恨不能绕着道走,哪会主动上门?”沈眉庄语气轻柔,却字字清晰,“他只是时常去夏家走动,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也总惦记着送去一份。不知怎的传到了老太君耳中,她便斥责夏夫人,说后宫外戚不该与阿哥交往过密,即便是养子也需谨守规矩,还顺带说莳嫔娘娘审美俗艳,带坏了阿哥。”
她顿了顿,见皇上凝神在听,才继续道:“夏夫人性子直,当场便回了嘴,说‘养子也是子,我们全家都当亲外孙疼的’,还直言那礼物色彩明丽,煞是好看。夏夫人本是赫舍里氏的庶女,老太君闻言大怒,当即罚她去跪了祠堂。四阿哥知晓后,心中过意不去,特意备了礼登门探望。虽无外人在场,可那老太君竟当着与四阿哥年岁相仿的小孙女的面,直接说他衣着‘花里胡哨’,不够庄重。那位小姑奶奶竟也跟着点头称是。您说,弘历面上如何能挂得住?自然是不乐意了。”
皇上听着,先是愕然,随即像是听到了极荒谬的事,从喉间滚出一阵低笑,肩膀都微微抖动起来。他难得笑得如此开怀,指着沈眉庄道:“这个老货……朕看她是越活越回去了!真把这紫禁城,当她赫舍里家的祠堂了不成?”
笑罢,他端起茶盏,用碗盖轻轻撇去浮沫,眼底的笑意渐渐沉淀为一丝冰冷的玩味,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沈眉庄听:“弘历是朕的儿子,是大清的皇子。他爱挂什么,爱送什么,自有朕这个皇阿玛来管教。何时轮到一个臣妇来指点乾坤,论什么是非审美?”
他抿了一口茶,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搁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清响。
“夏家夫人说得不错,养子也是子。既认了这门亲,堂堂正正来往,便是赤诚之心。”皇上语气转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这般小题大做,口口声声规矩,心里装的,全是她赫舍里氏一门的脸面,倒把天家亲情,看作是她府上的私弊了。”
皇上目光掠过正试图去抓桌上毛笔的弘晅,语气渐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弘历这孩子,从前在圆明园,见朕时总带着几分怯懦和刻意的讨好。如今在莳嫔和夏家身边,跑跑跳跳,倒真有了几分少年人的鲜活气。他的生母……不提也罢。朕看他是真心将莳嫔视若亲母,夏家待他,也确是掏心掏肺,胜过血脉至亲。”
说到此处,皇上沉吟片刻,目光变得深远而坚定,仿佛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他看向沈眉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传朕旨意:四阿哥弘历,着继与莳嫔为子,载入玉牒。莳嫔便是他名正言顺的额娘。”
这道旨意如同静室惊雷,连沈眉庄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然与赞许。她深深一福:“皇上圣明!如此,既全了天家慈爱,也定了四阿哥名分,更是对夏家一片赤诚的最佳褒奖。”
皇上微微颔首,似乎了却一桩大事,神色愈发从容,接着吩咐道:“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强压心惊,赶紧上前。
“再传朕口谕给内务府,下次江南织造进贡的江宁缎、蜀锦,挑些纹样新巧、颜色鲜亮的,尽着四阿哥先选。”
“嗻。”
皇上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补充道:“至于赫舍里氏老夫人……既然她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连晚辈穿件衣裳都要劳心费力,往后年节命妇入宫叩拜的恩典,就免了吧。让她在府中好生静养。朕,体恤她年老。”
苏培盛心头一凛,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沈眉庄适时垂首,温婉道:“皇上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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