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跨越了半个地球。当飞机轮胎在戴高乐机场跑道发出沉重的摩擦声时，林晚从浅眠中惊醒，窗外是巴黎灰蓝色的清晨。
取行李，过关，一切都带着异国他乡特有的、略显疏离的秩序感。雷诺阿工作室派来的接机车是一辆宽敞的黑色商务车，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法国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便熟练地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那个装着样衣的特制航空箱安置好。
车子驶出机场，汇入巴黎清晨的车流。招娣和春妮紧挨着坐在后排，脸几乎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不再是熟悉的青瓦白墙、小桥流水，而是大片大片的灰色屋顶，形态各异的欧式建筑，以及街边咖啡馆外坐着悠闲喝咖啡、看报纸的人们。一切都带着一种新鲜的、截然不同的节奏和色调。
“那些阳台的铁艺花纹真好看，”春妮小声对招娣说，手指在车窗玻璃上虚虚划过，“跟咱们的雕花窗棂不一样，但也很精致。”
招娣点点头，目光却更多落在街边行人的穿着上。色彩更大胆，剪裁更随性，与“霓裳”所追求的含蓄内敛形成了鲜明对比。她默默地看着，心中那份因未知而生的些许忐忑，渐渐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理解和对话的欲望所取代。
林晚坐在副驾驶位，看着前方。她不像招娣和春妮那样充满好奇地张望，但眼神也格外专注。她在感受这座城市的“气”。与江南水乡的温润氤氲不同，巴黎的气息是开放的、流动的，带着咖啡香、香水味和历史沉淀下的某种骄傲与自由。她脑海中不自觉地将眼前掠过的街景、建筑的线条、行人的姿态，与“东方意象”系列中那些流动的光影、坚韧的竹节默默对应起来。一种奇妙的连接感，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雷诺阿工作室为他们安排的住宿，并非豪华酒店，而是位于玛莱区一栋颇有年头的奥斯曼式建筑里的公寓。公寓不大，但布置得雅致温馨，推开窗就能看到楼下狭窄而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
“这里离工作室很近，步行只要十分钟。”前来接他们的雷诺阿助理，一位名叫索菲的干练法国女孩用流利的英语介绍道，“先生希望你们能住得舒适，更方便交流。他明天上午会在工作室恭候各位。”
舟车劳顿，大家脸上都带着倦色。林晚让招娣和春妮先休息，倒倒时差，自己却和负责物流的小柱子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至关重要的航空箱搬进公寓客厅，反复检查了锁扣和封条，确认万无一失。
“林晚姐，你也休息会儿吧。”小柱子看着林晚眼底的淡青，忍不住劝道。
“我没事，”林晚摇摇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和车辆，“得先适应一下这里的‘场’。”她需要一点时间，让身心从东八区切换到东一区，从江南小镇切换到巴黎老街区。
下午，林晚小憩了片刻便醒了。她见招娣和春妮还在睡，便没有惊动她们，独自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她没有走远，只是在公寓附近的街道随意走着。四月的巴黎，阳光温暖，微风和煦。她走过飘着面包香气的烘焙店，走过摆满鲜亮蔬菜的水果摊，走过挂着复古招牌的古着店……她像一个安静的观察者，吸收着这座城市的色彩、声音和气息。
在一家小巧的画材店橱窗前，她停住了脚步。橱窗里陈列着各种颜色的颜料管，旁边挂着几幅抽象的风格画作，大胆的色块和奔放的笔触，与雷诺阿最初寄来的那些设计草图，有着某种精神上的呼应。她忽然想，或许东西方的美学，并非完全对立，只是在表达方式上走了不同的路径。一个向内求“意”，一个向外展“形”。
回到公寓时，招娣和春妮已经醒了，正有些手足无措地面对着厨房里那些陌生的厨具。
“林晚姐，你出去了？”春妮看到她，松了口气。
“随便走了走。”林晚笑了笑，挽起袖子，“晚上我们简单吃点，我看看能不能煮点面条。”她从容地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提前准备好的食材，又研究了一下那个陌生的灶台，很快便上手了。
看着林晚沉静忙碌的背影，招娣和春妮心中那点身处异国的不安，也渐渐平复下来。只要有林晚在，似乎再陌生的环境，也能找到熟悉的节奏。
晚上，三人围坐在小餐桌旁，吃着林晚煮的、略带西式调味但热气腾腾的意面。窗外，巴黎的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与公寓内温暖的灯光形成了两个世界。
“明天就要去他们工作室了，”春妮吸溜着面条，有些紧张地看向林晚，“林晚姐，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的东西太‘土’？”
林晚放下叉子，看着春妮，又看看同样带着询问眼神的招娣，语气平和而坚定：“记住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来迎合谁的审美，是来展示我们认为美的东西，是来对话的。‘土’或者‘洋’，不是他们说了算，也不是我们说了算。衣服自己会说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璀璨的夜景，声音清晰：“我们要相信，我们带来的，是另一种同样高级、同样值得被尊重的美。”
招娣重重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春妮也深吸一口气，用力“嗯”了一声。
夜色渐深，公寓里安静下来。林晚躺在床上，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小院里的石榴树，浮现出陆铮送别时那双沉稳的眼。
万里之外，征程伊始。明天，将是“霓裳”真正登上国际舞台的第一步。她握了握拳，心中一片澄明。
他们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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