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是半夜到的园区。
绿皮火车晚点了四个钟头,他提着三个沉重的箱子,在深秋的寒风里敲响了染坊的门。赵梅几乎立刻就开了门,像是根本没睡。
“师傅。”阿明站在门口,风尘仆仆。
“进来。”赵梅侧身让开。
屋里还飘着淡淡的蓝草味。阿明把箱子靠墙放好,从最上面的箱子里掏出个纸包:“给您带的,广式老婆饼。”
赵梅接过,放在桌上:“论坛怎么样?”
“还行。”阿明搓了搓冻僵的手,“讲完了,也有人问。就是……”他顿了顿,“那个想投资的人,我后来没联系。”
“怎么?”
“他说的‘现代化’,是要建厂,机器生产,把染料配方标准化。”阿明看着墙上的染缸,“我问他,那蓝草的季节性怎么办?他说可以化学合成靛蓝。可化学合成的,还是咱们的靛蓝吗?”
赵梅没说话,倒了杯热茶推过去。
“后来我又去看了几家厂。”阿明捧着茶杯,“他们的废水处理确实在改进,但成本太高,好多小厂根本不做。我想……咱们的法子虽然慢,但干净。”
“想清楚了?”赵梅问。
“想清楚了。”阿明抬起头,“有些路,快不得。”
赵梅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她起身走到染缸边,掀开盖子看了看:“明天试新配方,你来看看。”
“哎。”阿明应着,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西北的雪下得早。
小芸推开仓库门时,一股寒气混着陈年布料的味道扑面而来。王师傅已经在里面了,正对着那件光绪年间的宫装出神。
“来了?”王师傅没回头,“今天学接金线。”
这是盘金绣最难的一步。金线用完要接新的,接头必须藏在图案转折处,不能露一丝痕迹。王师傅示范了三次,每次都在不同的位置下针。
“看明白了?”
小芸摇头,又点头。她拿出本子,把刚才看到的针法顺序画下来。
“笨办法。”王师傅哼了一声,却接过本子看了看,“但有用。”
整个上午,小芸都在练习藏线头。金线娇贵,多拆几次就起毛。到中午时,她已经用废了五根线。
秀芹送饭进来,看见一地金线头,倒吸口凉气:“这得多少钱……”
“手艺比钱金贵。”王师傅扒着饭,“线没了能买,手艺断了就真断了。”
小芸点点头,继续拆第六根线的接头。这次她放慢了速度,针尖探入缎面的经纬之间,轻轻一挑,再一拉——线头隐进了云纹的褶皱里。
“成了。”王师傅看了一眼。
就两个字,小芸却觉得比什么都暖和。她捧起碗,饭已经凉了,但她吃得格外香。
下午,王师傅从柜子深处翻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幅龙袍的前襟,金线盘出的龙鳞在昏暗的光线里依然夺目。
“这是我师傅的师傅留下的。”王师傅的声音很轻,“破四旧的时候,我师傅把它藏在地窖里,才保下来。”
小芸屏住呼吸。那龙鳞的绣法比她学的复杂得多,每一片鳞都用不同走向的金线,光线下能折射出层层叠叠的光。
“想学?”王师傅问。
小芸用力点头。
“那得发誓。”王师傅盯着她,“学了这门手艺,就得传下去。带到棺材里,对不起祖师爷。”
小芸在本子上写:“我发誓。”
“好。”王师傅把布包递给她,“从明天开始,每天多练两个时辰。”
园子里,新学徒已经能独立照看染缸了。
赵梅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年轻人记录水温、调整配方,偶尔开口指点一两句。大部分时间她只是看着,手背在身后。
林晚过来时,正看到这一幕。
“放手了?”她轻声问。
“早该放了。”赵梅说,“咱们这行,光靠教没用,得自己上手。染坏几缸布,比听一百遍都管用。”
果然,话还没说完,年纪小的学徒就惊呼一声——水温加高了半度,缸里的颜色开始发暗。
“加凉水!”赵梅喝道,“慢点加!”
一阵手忙脚乱后,缸总算稳住了。学徒抹了把汗,脸涨得通红。
“记住没?”赵梅问。
“记住了!”声音响亮。
林晚笑了:“阿明回来,看见他们这样,该放心了。”
提到阿明,赵梅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那孩子,在外头走一圈,心里更亮堂了。”
正说着,陆铮从办公室那边过来,手里拿着封信:“小芸寄来的。”
信里夹着张照片——小芸坐在绣架前,身后是那件光绪宫装。她低着头,手里捏着针,神情专注得像在完成一场仪式。
“长大了。”招娣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看着照片,眼圈有点红,“真长大了。”
“你不去看看她?”林晚问。
招娣摇头:“让她安心学。这时候去,分心。”
她把照片小心地收进怀里,转身往绣坊走。走了几步又停下:“等雪停了,我给她寄点棉裤去。西北冷,她那腿受过寒,不能冻着。”
晚饭后,阿明在园区里转悠。
染坊的灯还亮着,新学徒在加班记录数据。绣坊那边传来缝纫机的声音,有批订单要赶。传习室黑着灯,但门没锁——明天一早就有新学员来上课。
他走到石榴树下。叶子掉光了,枝干在月光下像铁的剪影。树下多了个石凳,不知什么时候安的。
“阿明哥?”身后传来声音。
是那个绣蝴蝶的姑娘,现在大家都叫她小蝶。她端着个搪瓷缸子:“赵师傅让我给你送姜茶,说你在外头吹了风。”
阿明接过,茶还烫着。
“听说明天你要带我们试新配方?”小蝶问。
“嗯。”阿明喝了口茶,“我在深圳看到个法子,可能能让颜色更牢。得试试。”
“真好。”小蝶笑了,“你回来了,染坊又有主心骨了。”
阿明想说,染坊从来都有主心骨。赵梅在,染坊就在。但他没说出来,只是点点头。
夜里,他躺在宿舍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深圳的潮湿闷热,西北的风沙严寒,都成了记忆里的碎片。只有这间屋子,这张床,这窗外的风声,才是真的。
他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那片干蓝草叶子。叶脉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它还在那里。
就像有些东西,走再远的路,也不会丢。
林晚和陆铮的办公室亮灯到很晚。
桌上摊着二期工程的最终图纸,还有明年的发展规划。
“阿明想开个植物染料培训班。”陆铮指着计划书里的一项,“不只教咱们的学徒,也对外招人。”
“好事。”林晚点头,“小芸那边,王师傅说等她学成了,可以回来开个盘金绣工作室。”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风大了,吹得窗框哐哐响。
“咱们这园子,”陆铮忽然说,“快装不下这些孩子了。”
“那就让他们飞出去。”林晚合上计划书,“园子是根,根扎深了,枝叶才能往远了长。”
她起身关窗,看见远处染坊的灯还亮着。阿明大概又在熬夜看数据了,这孩子,劲头比他师傅还足。
“睡吧。”陆铮拉上窗帘,“明天还要去看新厂房的地。”
灯灭了。园子沉入睡眠。
而在很远的地方,西北的雪还在下。仓库里亮着一盏孤灯,小芸对着那半幅龙袍,一针,一线,绣着千年前的月光。
她知道,这光会传下去。穿过时间,穿过风雪,传到下一个拿针的人手里。
就像园子里的染缸,一代代人守着,一代代人添着新柴。
火不灭,路不断。
夜深了。但总有人醒着,在灯下,在路上,在属于自己的那方天地里,认真地活着。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他们,也会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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