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鹏的思绪，随着这句话，飘回了那片风沙漫卷的西北边境。
记忆里，连队的日子是单调而艰苦的。除了巡逻、训练，就是无尽的等待和警惕。每当营区门口响起邮递员那辆破旧三轮车的刹车声，总能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家书，是战士们的精神食粮。
而韩鹏收到的包裹，总是最大，也最引人注目。
他还记得第一次收到那个硕大纸箱时的情景。外面用厚厚的胶带缠得严严实实，寄件人写着“韩延”。他当时还笑着摇头，觉得这小子真是乱花钱。
打开箱子，里面是分门别类放好的东西。最上面是几件加厚的高领毛衣和防风外套，尺码正好，面料厚实暖和，标签都被细心地剪掉了。下面是用真空袋包装好的京州特产糕点，芝麻酥、云片糕，甚至还有两家他很多年前随口提过觉得不错的老字号产品。旁边塞着几本最新的军事杂志和一些文学类书籍。箱子的角落里，还贴心地放了一大包独立包装的润喉糖和几支护手霜——西北的干燥，是能让人嘴唇开裂、手背布满血口子的。
“哇！队长，你家‘弟弟’这是给你开了个移动超市啊！” 猴子当时就凑过来，眼睛发亮地盯着那堆吃食。
“去去去，一边去。” 韩鹏笑着驱赶，但心里是暖的。他把糕点大部分都分给了队员们，看着他们像过年一样高兴，自己只留了一小部分。
后来，这样的包裹几乎每月都会如期而至。春天会有轻薄的透气短袖和防晒霜；夏天会有清凉解暑的绿豆糕和薄荷茶；秋天是润肺的梨膏和新的保暖内衣；冬天则是加厚的羊绒袜子和顶级品牌的防冻膏。
有一次，在一次激烈的边境冲突后，他带着疲惫和一丝未能保全所有队员的郁结回到营地，那个月的包裹正好到了。里面除了惯例的东西，还多了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和一张没有署名的、打印出来的字条，只有简单一句话：“保重身体，平安归来。”
那一刻，他看着那张字条，久久没有说话。他摩挲着那盒巧克力，包装纸上带着淡淡的、不属于西北的馨香。他其实早就猜到了。韩延那小子，细心是细心，但绝不会连防冻膏的品牌和型号都研究得这么透彻，更不会每次都恰好在他身心俱疲的时候，送上最恰到好处的慰藉。
是周女士。
那个名义上是他继母，在他童年时给予他并不算汹涌但却持续不断的关怀，却又在他人生关键节点，默许甚至可能推动了他远离京州的女人。
他心里不是没有过芥蒂。但十年间，这一个个跨越千山万水、承载着无声关怀的包裹，像涓涓细流，一点点冲刷着那点芥蒂。他渐渐明白，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的不得已，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周翎有她的立场，有她需要维护的东西，有她无法言说的苦衷。她能在他离开后，以这种方式，十年如一日地默默关注着他，这份心意，早已超出了许多血缘至亲。
在西北的寒夜里，他穿着她寄来的保暖内衣，涂抹着防冻膏，吃着来自京州的糕点，会想起那个总是妆容精致、举止得体，对他说话永远温和，眼神里却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的女人。
她对他，确实已经够好了。
思绪从遥远的西北拉回京州公寓温暖的灯光下。
韩鹏看着眼前因为他的“坦白”而显得有些呆愣的弟弟，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
“行了，别一副‘我演技被拆穿了’的垮样。” 韩鹏语气轻松，“回去告诉……告诉她，我明天晚上回去吃饭。”
韩延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盛满了星星，他猛地跳起来，又给了韩鹏一个熊抱：“真的？！哥！太好了！我这就给妈打电话！”
他兴奋地掏出手机，像个终于完成了重大任务的孩子。
韩鹏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心里最后那点因“家”这个字眼而引起的滞涩也悄然化开。无论过去有多少纠葛，至少眼前这个真诚地依赖他、关心他的弟弟是真实的。而那个用十年包裹默默传递关心的周女士，她的歉意和弥补，他也收到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就像他对着韩延，也用“演技”掩盖了早已洞悉的事实一样。有些真相，不必戳破；有些隔阂，或许可以用时间和行动来消弭。
门铃带来的意外访客，揭开了过往温情的一角，也为他这次回归京州，增添了一抹暖色调。回家的饭，总要吃的。至于饭桌上可能会面对的父亲韩绍功……那是另一个需要他调动所有“演技”和心力的战场了。
他看着窗外京州璀璨的夜景，轻轻呼出一口气。
京州，我回来了。家，我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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