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指尖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他将烟蒂缓缓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客厅里一片安静，只有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他转过头，看向仍在等待答案的妻子吴惠芬，脸上露出一抹复杂难辨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历经宦海沉浮后的通透，也有一丝淡淡的自嘲：
“为什么帮他说话？”高育良轻声重复了一遍问题，然后给出了答案，“因为那时候，我还只是汉东大学一个还算清高的教授，顶多算是个有点见识的旁观者，一个见证了权力如何任性地拨弄一个小人物命运的……局外人。我不像现在，手握权柄，自己也成了这权力游戏中的一员，甚至有时候，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身不由己的抉择。”
他的话语里，透着对往昔某种单纯立场的怀念，以及对现实处境的清醒认知。
十年前，京州国际机场，国内出发大厅。
韩鹏穿着一身没有肩章的便装，神情落寞地站在托运柜台前，办理着前往西北的行李托运。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旁边，将一瓶用简单纸盒包装的老酒轻轻放在了他的行李箱旁。
韩鹏疑惑地转头，看到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男人，他并不认识。
“你好，韩鹏同志。”中年男人微笑着开口，声音温和，“把这瓶酒一起托运了吧，不然过不了安检。”
韩鹏更加困惑了，他看着对方，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询问。
高育良不慌不忙，自我介绍道：“我叫高育良，是汉东大学政法系的教授。”
“高育良……汉东大学……”韩鹏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着这个名字和相关信息。突然，一个记忆的碎片闪现——陆好曾经依偎在他身边，笑嘻嘻地跟他讲过家里的事：“我小姨和小姨夫可好玩了，他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哦！那时候我小姨夫还是我小姨的老师呢！现在他们俩都还在汉东大学教书呢。听我小姨夫说，那个侯亮平啊……”
韩鹏的眼神瞬间变了，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您……您是陆好的小姨夫？”
高育良点了点头，语气肯定：“是的。” 他再次示意了一下那瓶酒，“先把它放进去吧，时间不多了。”
韩鹏依言，心情复杂地将那瓶酒小心地塞进行李的空隙里，办理好了托运手续。
两人走到一旁的候机区坐下。韩鹏看着身边这位气质不凡的“小姨夫”，心中的疑惑更甚，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高…教授，您……您今天怎么会来？是……陆好让您来的吗？” 他心底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高育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着这个即将远行的年轻人，反问道：“一个长辈，来送送要出远门的小辈，难道还需要特别的理由吗？”
看着韩鹏依旧紧绷和不解的神情，高育良知道，不给出一个更明确的说法，这个心结重重的年轻人是无法安心离开的。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更加坦诚：
“我也有个女儿，叫高芳芳，比好好小三岁，现在在国外读书。作为一个父亲，我见不得好好那孩子痛苦难受的样子。”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韩鹏身上，“但是，平心而论，你在这件事里，又有什么错呢？爱情本身没有错，只是它发生的时间、地点，牵扯的人和利益，让它变得太复杂了。”
他指了指已经办理托运的方向：“那瓶酒，我今天带过来，不是送给你的礼物。是希望你替我保管它。”
“保管？”韩鹏愣住了。
“对，保管。”高育良的语气郑重起来，“等你从西北回来，安顿好了，是要把它完整归赵，还给的我的。你记住了吗？”
韩鹏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立刻从高育良的话语和眼神里，捕捉到了更深层的含义。自己原本的分配去向据说另有安排，却突然变成了条件艰苦的西北边防，这其中必然经历了某种力量的干预和博弈。而这位高老师，在这个关头出现，说了这样一番话，还留下了这瓶寓意深长的“保管酒”……他或许没有能力改变最终结果，但他一定是在某个环节，为自己说过话，争取过，或者，至少表达了某种善意的姿态。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同时涌上韩鹏的心头。他看着高育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广播里响起了催促前往西北航班旅客登机的通知。
韩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面向高育良，挺直腰板，抬起手臂，敬了一个标准的、有力的军礼。他的眼神里，之前的迷茫和痛苦被一种坚毅所取代。
“高老师！”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您今天的这番话，这堂课，学生韩鹏听进去了，也记住了！请您放心，等我从西北回来，一定亲自登门，把这瓶酒，完好无损地还给您！”
高育良看着这个在命运重压下依然努力挺直脊梁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也站起身，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韩鹏结实的肩膀：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这瓶酒，到时候，我们一起喝！” 他的目光中带着鼓励和期许，“行了，孩子，去吧。西北天地广阔，未必不能闯出一番名堂。”
韩鹏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高育良，仿佛要将这位在人生至暗时刻给予他一丝光亮和嘱托的长辈铭记在心，然后毅然转身，汇入了登机的人流。
高育良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年轻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心中感慨万千。权力的任性，爱情的脆弱，人生的无常，以及在那冰冷规则下，一点点微不足道却珍贵的人情味，都在这个午后，交织成了一幅复杂的画卷。而他，既是旁观者，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画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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