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之那句“规矩,未必不能因势而调”,如同投入湖水的石子,在苏安心底漾开了一圈圈越来越大的涟漪。
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书房,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苏安回到自己房中,再次展开那张已然被摩挲得有些发软的苏家镇规划图,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标注为“商业区”的区块上。
之前,她受限于对这个时代建筑规制和技术的认知,规划偏向保守稳妥。
而现在,裴景之隐晦的暗示,像是一把钥匙,打开苏安的思路。
“因势而调…”苏安低声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图纸。
什么样的“势”,能让上层愿意松动规矩?必然是足以令人侧目、带来巨大改变和价值的“势”。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新芽,在她的脑海中萌发、生长。
她需要的,不只是一个功能齐全的镇子,更是一个能展示全新生活理念、生产方式、乃至管理模式的一一“样板”。
这个商业区,完全可以成为样板的点睛之笔。
苏安重新铺开一张更大的绘图纸,拿起炭笔。
这一次,不再只考虑平面的铺面划分,而是要构思一个立体的、复合型的“商业中心”。
苏安笔尖游走,勾勒出一个大致呈“回”字形的五层建筑轮廓。
底层临街,是敞亮的铺面,售卖各类货物;内圈则设计成一个中庭,引入光线,设置人造溪流和各种人工景观,甚至可以打造高级花卉展区,想到空间里那些许多后世才有花卉植物,想来也能吸引绝大多数文人雅仕。
二楼,则以食肆为主,但是集中为不同风味小吃的“美食汇”。
三楼,主攻女性商圈,服饰、日化用品、美容美发一条龙…
四楼,主攻男性市场,不仅限于笔墨纸砚、各种新奇物件玩意!
五楼,视野开阔,开辟成茶楼、休闲娱乐或者供人休息眺望的公共空间。
这栋楼,要能做到“逛吃一体”,人们在里面可以选购商品,可以品尝各地风味小吃,可以喝茶看书交流,甚至可以举办小型的集市或展示活动。
它本身就是一个吸引人流、促进商业活力的小型生态。
但这仅仅是核心。
围绕着这栋“商业中心”,其他建筑也可以根据功能,适度提高空间利用率。
比如,学院的主要讲堂可以设计得更高敞些;工坊的仓储部分可以考虑建双层;住宅区,也可以设计成独栋或共用庭院的联排屋舍,以两到三层为主。
思路一旦打开,各种细节便纷至沓来。
采光如何保障?楼梯如何设计才安全宽敞?防火隔离如何设置?排水通风如何解决?楼与楼之间的街道宽度、绿化带…
苏安完全沉浸在了创作之中,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时而停顿思索,时而快速勾勒。
她并不是专业的建筑师,但拥有现代的见识和空间资料库中专业的相关知识,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种建造梦想之城的热情。
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窗外已是漫天繁星。
手边的咖啡已经冰冷,从空间重新取出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喝了一口,苏安才把眼光看向面前的图纸。
一张满是各种标注与设想的简单透视示意图的“商业中心及周边区域概念图”已跃然纸上。
虽然粗糙,但核心构想清晰可见。
“就这样…还不够…”苏安看着图纸,喃喃自语。
再好的设计图,也需要人来实现。
苏家村乃至整个庄子,有经验的工匠不少,但大多擅长的是传统的土木结构平房。
要建造她设想中的这些建筑,尤其是那栋五层的“商业中心”,需要一支专业并懂得协同、并且需要学习现代建筑技术的新方法和新标准的“建筑施工队”。
第二天一早,苏安便找来了苏青松、苏文、苏章,以及村里另外几个公认手艺好、脑子活的匠人。
当他们看到苏安那张商业中心的图纸时,无不瞪大了眼睛,吸气声此起彼伏。
“五层楼…还带中庭?这…这得用多少好木料?梁柱得多粗?这得咋建?”一个老木匠咋舌。
“底下开店,上面吃东西…这结构……”另一个负责过祠堂建造的匠人忧心忡忡。
“楼梯这么设计,倒是省地方,也好看,可承重稳不稳?”苏文指着图纸上螺旋楼梯的雏形,既是疑惑又带着研究的热切。
苏安耐心地听着他们的疑问和担忧,这正是她需要的。
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引导道:“各位叔伯兄弟的顾虑都在理。所以,咱们不能贸然动手。我的想法是,咱们先组建一支专门的‘建房队’,不,叫‘营造队’更贴切。这支队伍,不光要会老手艺,还得一起琢磨新法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比如,如何计算梁柱的承重?用什么木料搭配更结实又节省?墙体除了土坯,能不能尝试用砖石混合,或者用更结实的三合土夯实?楼板怎么铺既隔音又防火?这些,咱们都可以提前试验,定下标准。甚至…”
她指着图纸上一些需要精细雕琢或金属构件的地方:“有些活计,可能需要专门的人来做,比如铁匠、石匠。咱们可以按活计分工,各司其职,又互相配合。”
苏青松听得连连点头:“苏先生说得对!不能蛮干,得先练兵!咱们先选人,把队伍拉起来,一边琢磨这些新图纸,一边可以先从简单的、比如试验新式路面、砌筑结实耐用的院墙开始练手!”
苏文苏章更是跃跃欲试,他们本就对器械结构敏感,苏安图纸上那些新颖的构造,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组建和培训专业施工队的事情,算是有了眉目。
但紧接着,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面前——材料。
“要建这样的楼,木料需求极大,且需粗大笔直的上好木料。”苏青松扳着手指算,“砖瓦用量也少不了。还有石灰、砂石…
苏先生你说的那种更结实的三合土,需要大量的石灰和特定的黏土。这些,庄子附近或许能找到一些,但若大规模建造苏家镇,恐怕远远不够。”
苏安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是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可以设计,可以指导,但基础建筑材料,必须要有稳定且充足的来源。
木材、黏土、石料、石灰岩、烧制石灰…这些都是自然资源。
她需要知道,苏家镇未来的选址附近,或者说,在裴景之能够划拨给他们的土地范围内,是否有这些资源的储备?
如果没有,最近的矿藏或林场在哪里?获取和运输的成本又如何?
这已经不是技术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这涉及到资源勘探、土地权限、甚至可能涉及到官营矿产的开采或采购渠道。
苏安来裴景之书房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一次,她带来了那张更为大胆的建筑概念图,也带来了关于建筑材料的现实忧虑。
裴景之仔细看了那张“商业中心”的草图,眼中掠过明显的惊艳。
他没想到苏安的思路能如此开阔,这已远超出寻常建筑的格局。
“此图…颇具巧思。”他评价道,指尖在图纸上那立体的结构上点了点,“若能建成,确是一景,亦能聚拢人气商机。”
苏安心中稍定,随即提出了材料的问题:“王爷,营造之事,首重材料。木材、石料、石灰、黏土…皆需大量。不知我们未来的‘苏家镇’选址附近,可有此类资源?若无,又当如何获取?民妇对此一无所知,还望王爷指点。”
裴景之沉吟片刻,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一幅大兴王朝粗略舆图前。
他指向舆图上一片区域:“按之前设想,苏家镇大致会落于此地,背靠小青山,前有清水河支流环绕。小青山中有林木,石料亦有一些。黏土河滩处或可寻得。但…”
他话锋一转:“若真要建造你所规划的这些屋舍,尤其是多层楼宇,所需木料石料之巨,仅靠小青山出产,恐难以为继,且过度砍伐开采,亦非长久之计。石灰…需寻石灰岩矿,附近百里内,倒有一处官营小矿,但产量有限,主要供应军中和府城营造。”
他看向苏安,目光深邃:“你可知,大规模获取、运输这些建材,不仅需要银钱,更需要许可与渠道。木材出山需有伐木许可,石料石灰开采运输更与矿政相关。”
苏安心往下沉。
这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不仅是有没有的问题,更是能不能、允不允许的问题。
这已经触及到了这个时代资源管理的核心领域。
“那…王爷,依您之见,此事可有解决之法?”她问得直接。
裴景之负手而立,望着舆图上那片尚属空白、却承载着无数人期望的区域,缓缓道:“待红薯收获,苏家镇正式获准开建,朝廷赐下地契舆图,划定范围。届时,可请旨,将小青山部分林场、以及那处石灰岩矿的部分产出,特许拨给苏家镇营造之用。至于其他所需,或可采买,或可再寻矿脉。此事,需从长计议,亦需…足够的理由,让朝廷觉得,值得开此特例。”
足够的理由…苏安默然。
这理由,恐怕不仅要靠红薯的丰收,还要靠苏家镇展现出的足够潜力和价值,以及…眼前这位王爷,愿意为之周旋争取的决心。
建筑材料,如同横亘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一道沟壑。
图纸可以画得天花乱坠,施工队可以慢慢培养,但若没有充足的“米”,再巧的妇人也难为炊。
她带着新的难题和更深的思虑,离开了书房。
暮色渐浓,庄子里的灯火次第亮起。
那几十口暂居在破棚屋里的流民,此刻是否也在眼巴巴地望着这些灯火,想象着未来的安身之处?
而苏家村人未来的家,却连建造它的“石头”和“木头”在哪里,都还是个未知数。
苏安抬头,望了望今夜灰蒙蒙的、不见星月的天空。
没有办法,那就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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