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安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陈郎中那两句“尽人事，听天命”、“神仙也别无他法”，心情也逐渐沉入谷底。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炕边，没有叫孙秀兰起来喝药，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那副油尽灯枯、几乎看不出年轻时精明能干的容颜，想起她曾经的泼辣果决，想起她对自己的忽略与偶尔流露的、或许也曾有过的微末温情。
他更想起从大哥分家开始，母亲愈演愈烈的刻薄、算计、乃至疯狂的怨毒......
种种画面交织冲撞，最终都化为一片沉甸甸的灰暗。
他知道，自己该去准备后事了——寿衣、棺木、香烛纸钱......这些冰冷的东西，即将为一个生命画上句号。
家中什么都没有，全部都要加急准备，原本前十几年就给孙秀兰准备的棺木也临时拿去给沈钧越用了，沈嘉安还要再去一趟镇上，订购棺木。
还有寿衣、纸钱......
临近年关，谁家都忙得很，他还得在村里找人帮忙抬......
想想都是事儿。
刚才内心的迷茫一瞬间被这些琐事填满，沈嘉安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六神无主。
只是这个年，注定过不安稳。
就看他娘是在什么时候......
而屋内的孙秀兰，在昏沉中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眼皮子动了动，却终究没能再睁开。
她的生命，如同窗外那日渐短促的日光，正无可挽回地、迅速地滑向黑暗的尽头。
沈嘉安在孙秀兰的床前站了一会儿，便去了调料作坊上工干活。
当天下工时，他与徐敬霖说了一声，要请三天的假，希望徐敬霖能与大哥大嫂转达一下。
徐敬霖没问他请假作甚，点头答应了下来。
当晚，沈嘉安回家后，便与何玉莲主动说起陈郎中诊脉后的结果，也让他们这个小家的女主人有个提前的心理准备。
沈嘉安请的三天假，几乎全耗在了奔波上。
他驾着牛车跑了邻近的好几个镇子，又去了趟县城，才总算在一家偏远的棺材铺里，订下了一口不算厚实但也能入殓的薄棺。
比起当初家里那口杉木材质的棺材，品质上差了些许，但这也是沈嘉安尽全力找到的最好的棺材。
谁叫临近年关，棺材铺这种不太吉利的铺子也没有存货，大多在十月、十一月就全部订出去了，省得过年不吉利。
沈嘉安又在那家棺材铺子旁边的寿衣店里一并买了寿衣和几套麻衣、孝服。
其他的香烛、纸钱，按照村里老人的说法，等人真正走了再备也不迟。
但沈嘉安同样考虑到临近年关，这些东西怕到时万一时间紧急，买不到，反而不好，也提前准备了些。
他想着家里还有两个稚子徐尧照料，也没打算让何玉莲过多操持这桩丧事。
只叮嘱她这几日尽量有空的时候就做些软和好克化的吃食，每日沈嘉安往老屋去送一次，也算是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尽一点或许她自己都并不领情的“不留遗憾”的心意。
殊不知 ，他送去的这些点心、饭菜，几乎全都进了沈大勇和沈二勇这两个馋虫的肚子里。
三天的假期结束，孙秀兰依旧在病榻上气息奄奄地熬着，并未如陈郎中隐晦暗示的那般迅速油尽灯枯。
沈嘉安沉默地将买回来的棺木、香烛等物，在老屋空了大半的柴房里放好，寿衣则是叠好放在孙秀兰屋里的衣柜中。
做好这些，接下来的日子，他便照常去调料作坊上工，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麻木的平静，沈嘉安每日在作坊、自家、老屋三点间沉默地穿梭，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头。
干活、送饭、煎药、清理，绝口不提那已备下的后事，也几乎不再与那炕上的人有任何言语交流。
老屋里的死气与村子里日益浓厚的年节喜庆，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并存着。
转眼到了年跟前儿。
村里家家户户洒扫庭院，备好大红喜色的春联和窗花，炊烟里都带着炸果子、炖年肉的香气。
借着徐记作坊的光，今年准备放爆竹的人家多了些，村子里几乎大半儿家里都扎了好几条爆竹。
孩子们乐得清闲，有的已经提前穿上了新衣，拿着零星的小炮仗和甜嘴儿的点心追逐嬉闹，笑声格外清脆。
徐贞月家中更是热闹，送走了前来送年礼的村里的乡亲们，她也备好了回礼以及要带去齐府的节礼。
给乡亲们的回礼她选在明日下工时候一起发放，正好赶上腊月二十六，作坊放假，也让大家一起跟着热闹热闹。
这日一早，马车已在门口套好，徐贞月今日换了身喜庆又不失雅致的新衣。
沈培风在一旁含笑看着长松、长桉，还有长生他们三个帮忙把礼物搬上车。
芊凝和芊纭也换上了唐婉给的新料子赶出来的两身新衣裳，乖巧地站在自家娘亲身旁等候上车。
就连怀瑾和怀瑜也穿好了衣裳，由陈嫂和柳娘抱着，在台阶上等候。
一大家子整整齐齐，都等着上马车去城里。
就在这忙碌喜庆的当口，一个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跑到沈宅门口，径直找到正与沈培风说话的徐贞月。
徐贞月对这小伙子有印象，是沈家老屋左右的邻居。
她不禁皱眉，这喜庆的日子，难不成孙秀兰那边又要作妖，这小伙子是来提前通风报信的？
没等小伙子开口，徐贞月已经在心中骂了孙秀兰好几句。
小伙儿站稳脚跟，气喘吁吁地，压低声音道：“大......大伯娘，大伯，嘉安叔让我来传个话......他娘......老屋那边，今早发现......人已经没了。”
消息来得突然，却又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
至少，徐贞月并没有感觉有什么意外。
院外的热闹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正在搬东西的三人顿住了手，他们清楚主家与那边的关系，不知主家还要不要去城里......
几人齐齐地看向徐贞月夫妻，都在等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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