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沐放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这位护国公大将军，没有在研究兵法，也没有在处理军务。
他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一张宣纸。
他提着笔。
纸上，已经写了两个字——“辞呈”。
他要辞官。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好几天，今天，终于要付诸行动。
皇帝的恩宠，朝堂的权势，护国公的荣耀……
在女儿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
他受够了这种无力感。
他能横刀立马，斩杀万军。
却治不好女儿的眼睛。
他能平定边疆，威震四夷。
却抓不到那个藏在暗处司空冥。
与其在京城这个巨大的牢笼里，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黑暗中煎熬。
不如，他放下一切。
带着她，走遍天涯海角。
哪怕寻遍名山大川，拜尽世外高人，只要有希望，他都要去试。
他宁愿做一个带着瞎眼女儿四处求医的普通人，也不愿再做这个风光无限却护不住女儿的护国公。
笔尖落下，他正要写下第三个字。
“将军，三思啊！”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萧北辰和言子澈冲了进来。
他们显然是听到了风声。
“将军，您不能走！”萧北辰急切地说道，“如今朝局未稳，二皇子司空冥和国师玄机子如同附骨之疽，您是朝廷的定海神针，您要是走了，大楚国就真的要乱了！”
言子澈也跟着劝道：“是啊，将军。陛下虽然醒了，但龙体尚未痊愈。九殿下年幼，玄甲军上下，只认您一人。您此番卸甲，无异于自断臂膀，正中敌人下怀！”
沐放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们。
“定海神针？”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还算什么定海神针？”
“小渔儿的眼睛，是因为救我才瞎的。”
“如今，她困在黑暗里，我这个做爹的，却只能在京城里，享受着她用光明换来的安稳。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我每天晚上闭上眼，都是小渔儿摸索着走路的样子。”
“她才四岁半啊！”
“我宁可用我这一身军功，去换她的眼睛亮起来！”
萧北辰和言子澈都沉默了。
他们无法反驳。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换作是他们，他们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个软糯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爹爹……”
三人猛地回头。
只见沐渔穿着一身小小的寝衣，光着脚丫，正扶着门框，站在那里。
她的小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
显然，她是听到了这边的争吵声，自己摸索着过来的。
“小渔儿！你怎么起来了？地上凉！”
沐放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女儿一把抱进怀里，用宽大的外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他抱着她，想回到她的房间去。
沐渔却伸出小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爹爹，你要走吗？”
她仰着小脸，“看”着他的方向，空洞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安。
他喉头滚动，半晌才说：“爹爹……带你出去玩，我们去看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
“骗人。”
沐渔的小嘴一瘪。
“我听到了。”
“你要辞官，你不要做大将军了。”
她的小鼻子抽了抽，眼看就要哭了。
“爹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胡说！”沐放急了，“爹爹怎么会不要你！爹爹是想……”
“是为了我的眼睛，对不对？”
沐渔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小手，从父亲的衣襟上滑落，抱住了他粗壮的脖子。
她把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闷地说：“爹爹，你别走。”
“可是小渔儿，你的眼睛……”
“我的福气池塘，水还在涨呢。”
沐渔用她的小脑袋，蹭了蹭沐放的下巴。
“龟丞相说了，只要我多做好事，帮助好人，福气池塘的水就会越来越多。”
“爹爹是大英雄，九哥哥是真龙天子。你们留在京城，把坏蛋都打跑，让老百姓都能吃饱饭，这就是最大最大的好事！”
“你们做的好事越多，我的福气就越多。”
“福气多了，我的眼睛，说不定自己就好了呀！”
她用一种天真又认真的逻辑，解释着自己的想法。
“可你要是走了，不当大将军了，坏蛋就会很高兴。”
“坏蛋一高兴，老百姓就要吃苦。”
“老百姓吃苦，大楚国的龙气就会变少。”
“龙气少了，我的福气池塘……水就会干掉的。”
“水干了，我就真的好不起来了。”
她抬起头，小手捧住沐放的脸。
“爹爹，你留下来，好不好？”
“你留下来当我的大英雄。”
“大英雄，是不能逃跑的。”
沐放愣住了。
他看着女儿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他一直以为，是他在保护她。
可到头来，却是这个小小的、看不见东西的女儿，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支撑着他这个父亲。
告诉他，什么是对的。
告诉他，不能放弃。
“哇……”
一声压抑不住的哭声，从旁边传来。
沐放回头一看，只见一米八几的少年将军萧北辰，正蹲在地上，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呜呜呜……小渔儿……太懂事了……我……我感动的……”
言子澈也是眼眶通红，拼命地用袖子擦着眼睛。
沐放看着怀里的女儿，再也控制不住。
他将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头发上。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爹爹不走。”
“爹爹留下来，当小渔儿一辈子的大英雄。”
他转身，走到书案前。
拿起那张写了两个字的“辞呈”，在女儿的“注视”下，将它撕得粉碎。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又一次被撞开。
谢知微提着他的药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狂喜。
他甚至都忘了行礼，指着书房里的一排书架，气喘吁吁地喊道：
“将军！言公子！”
“我找到了！”
“在那部您从南疆带回来的《异闻志》残卷里！”
“我找到救郡主眼睛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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