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公爵府议事厅。
劳伦斯公爵高踞主座，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玺戒，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跪倒一片，涕泪横流的男爵与子爵们。
“公爵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一个胖硕的男爵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
“那西里尔斯子爵……他这是要掘我们的根啊！领地上但凡有点力气的，都往他那儿跑！田没人种，税没人交，商铺都关了好几家！”
“再这么下去，我们……我们怕是连体面的排场都维持不住了，真要去做泥腿子了！”
“是啊大人！”
“绝不能让他这么干下去！”
劳伦斯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目光转向静静侍立一旁的宫廷秘书法瑞恩，几不可察地递了一个眼神。
“法瑞恩，关于西里尔斯子爵那边有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呈上来啊？”
法瑞恩会意地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
“公爵大人，影棘领西里尔斯子爵，近日呈报了灰石镇申请升格为正式城市的文书。附有该领地近年的详实发展纪要，请您过目。”
“哦？”
公爵似乎来了兴趣，伸手接过那叠装订整齐的文件。
纸张翻动的轻响，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跪着的贵族们屏住呼吸，眼巴巴望着公爵。
“六千……到两万？”
劳伦斯的目光在人口数字上顿了顿，像是纯粹好奇地问。
“人口涨得这么凶？人都往他那儿跑，总得有个缘由吧？”
“这……这都是他用奸计！用低税和花言巧语哄骗那些无知贱民！”
“没错，西里尔斯破坏了咱们北境上百年的规矩和秩序！”
“公爵大人，安德森伯爵的领地经营多年，也才三万人，他西里尔斯一个子爵就想比肩伯爵？这分明是僭越！是野心勃勃啊！”
“子爵是子爵，伯爵是伯爵。西里尔斯不仅仅是在掠夺人口，更是在撼动爵位与领地相匹配的根本法度。今日他一个子爵领敢聚两万之众，明日就敢自比侯爵啊！”
“其心可诛！”
劳伦斯仿佛没听见这些激愤之词，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一路往下浏览。
“道路拓宽，城镇扩建，卫生条令……做得倒是有模有样。”
“税法改革……嗯？”他的指尖在某一页停住，眉梢微微挑起，“免了入城税、人头税……这么多杂税都砍了？”
他忽然抬眼，看向法瑞恩：“法瑞恩，影棘领近年上缴的税赋，数额可有变化？”
法瑞恩躬身：“回大人，影棘领每季度上缴的税款持续增长，至今已累计增至往年同期的近三倍。账目清晰，核对无误。”
“六千人的基业，养出两万人的规模，税收翻三倍……倒也合理。”公爵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说给所有人听，“看来，这位西里尔斯子爵真是有点东西，修改税法，减免了那么多税目，居然还能足额缴纳税收，既能收揽民心，又能充实库府，倒是有点意思。”
跪着的贵族们顿时慌了，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一个子爵失声叫道，“他肯定是谎报了！或是加重了其他盘剥！哪有人减了税还能足额上交的道理？这、这不合常理！”
“对对！公爵大人，这定是他为了博取名声，蒙骗公爵大人的伎俩！”其他人慌忙附和。
“对对对！他这是新官上任，用这种下作手段骗取您的信任，好掩盖他吞并邻领、图谋不轨的野心啊！”
“哦？” 劳伦斯公爵终于将文件轻轻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缓缓扫过每一张惊恐的脸，仿佛随口问道：
“那么，依诸位之见，这份将灰石镇升格为城市的申请……我该准，还是不准？”
“不能准啊，公爵大人！”贵族们几乎要扑上来，“一旦灰石镇成了正式城市，他岂不更加肆无忌惮地吸纳人口？到时我们领地上真就十室九空了！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劳伦斯公爵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那一张张因切身利益受损而扭曲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对失去特权与舒适的深切恐惧。
劳伦斯靠回椅背，指尖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陷入沉默。
书房内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厅内的光线透过高窗，将他一半面容映在光明里，另一半则隐于深邃的阴影之中。
他当然要批。
不仅要批，还要推波助澜。
西里尔斯越是强盛，对周边领地的挤压就越狠，旧有的平衡碎裂得就越彻底。
只有让火星变成火苗，再燃成无法控制的烈火，他才能以平息纷乱、重铸秩序之名，行收割兼并之实。
但火，不能烧得太早，也不能看起来是他亲手点的。
这很简单，只需要保持公允和必要的……迟缓。
“诸位的意思，本公爵明白了。”
劳伦斯公爵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威严与沉稳。
“各位的担忧不无道理，传统和秩序的确需要维护。本公爵也很是为难啊！”
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中，他话锋一转，做出深思熟虑的姿态给出了一个看似折中的方案。
“这样吧。申请之事，暂且搁置，但本公爵也暂时不驳回。半个月后，我会派遣一支考察团，亲赴影棘领核查。如果领地实情真的像报告里所说的那样……那么，授予其城市资格，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是对勤勉领主应有的嘉奖，诸位觉得如何？”
“这样处置，还公平吗？”
公平？
贵族们心中苦涩，却只能连连点头。
公爵的话滴水不漏，既安抚了贵族的情绪，还给了他们半个月辗转的余地。
他们还能说什么？
“公爵大人明鉴！”
“全凭大人做主！”
“嗯，那就如此。都退下吧。”
退出公爵府，午后的阳光竟有些刺眼。
一行人寻了处僻静的街角，他们聚在阴影里，压低的声音充满了焦虑与不甘。
“怎么办？难道就真看着他坐大？”一个子爵咬牙切齿，“两万人！建了城，怕不是要直奔三万去！到时候，就算他是一个子爵，还真不比伯爵弱了！”
“急什么。公爵的话没说完。”另一个目光阴鸷的男爵压低声音，“半个月后才派人，抵达影棘领，恐怕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
“一个月……能发生的事情，可就多了！”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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