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宗的迎客飞舟,终究是没能直接落回山门。
八长老刘清风以“前辈初离禁地,或愿领略我宗气象,步行入山,更显从容”为由,战战兢兢地请示了林青,得了后者一个无所谓的点头后,便忙不迭地命令飞舟在宗门外围的山阶前降落。
他实在是怕了。
飞舟这一路,鸡鸣裂云,犬爪撕空,猫戏灵山……再飞下去,他担心这艘宗门重宝会承受不住那几位“伙伴”无意识散逸的丝毫气息,当场解体。更何况,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一下自己那颗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脏,以及思考如何向宗主和其他长老解释这位“吉祥物”前辈及其宠物的……非凡之处。
山阶以青玉铺就,蜿蜒向上,隐没于云雾缭绕的峰峦之间。两侧古木参天,灵泉叮咚,偶尔有仙鹤衔芝而过,留下清越的鸣叫。比起镇魂禁地的死寂,此地灵气氤氲,生机盎然,确是一派仙家福地的景象。
林青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心情颇为舒畅。他肩上站着那只依旧蔫头耷脑的小公鸡,脚边跟着吐着舌头、东张西望的大黄狗,怀里抱着睡得昏天暗地、鼾声轻微的胖橘猫,踏着悠然的步子,拾级而上。
刘清风落后半步,小心翼翼地看着林青,又时不时以极度敬畏的眼神扫过那三只看似人畜无害的动物,神经始终紧绷。
行至半山腰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台,林青停下脚步,眺望远处剑形主峰上若隐若现的殿宇楼阁,那里便是缥缈宗的核心区域,练剑阁据说也在其中。
“走了会儿,它们也该饿了吧。”林青自语了一句,很自然地从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衣口袋里摸索起来。
刘清风立刻屏住呼吸,眼神灼灼。前辈要做什么?莫非是要赐下什么神物?他可是记得清楚,飞舟上那几声鸡鸣、几道爪痕、一下拨弄……
然后,他就看到林青掏出了几颗龙眼大小、颜色各异、表面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灰尘,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像小孩子零嘴的……丸子。
“来来,小花,大毛,肥团,开饭了。”林青招呼着,随手将那些“丸子”朝肩头、脚下、怀里丢去。
小公鸡“小花”脑袋一探,精准地啄住一颗赤红色的丸子,喉咙滚动,便咽了下去,继续它的呆滞望天。
大黄狗“大毛”舌头一卷,将一颗土黄色的丸子吞入腹中,满足地打了个响鼻,尾巴晃了晃。
胖橘猫“肥团”被惊扰了清梦,不满地“喵呜”一声,眯缝着眼,伸出爪子扒拉过一颗水蓝色的丸子,慢条斯理地舔舐起来,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刘清风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前辈以特殊方式喂养灵宠。但当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上滚落的一颗未被接住、散发着朦胧紫气的“丸子”时,他整个人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猛地僵在原地!
那“丸子”……不!那不是丸子!
其上天然凝聚的大道纹络,那内蕴的、仿佛能演化一方世界的磅礴生机与至纯仙灵之气!还有那隐隐传来的、仿佛跨越万古岁月的缥缈道音!
这……这分明是古籍中记载的,早已失传于上古,据说一枚便能塑造仙基、活死人肉白骨的逆天神丹——七仙丹!
而且看那色泽、那气息,绝非普通七仙丹,很可能是最高品阶的——九窍紫府仙丹!
刘清风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止了,血液冻结了,元神都在颤抖。他用尽毕生修为,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跪下去。
前辈……前辈竟然拿这等逆天神物,当作……当作宠物零食?!喂鸡?喂狗?喂猫?!
那鸡、那狗、那猫,方才在飞舟上的表现瞬间涌入脑海,与眼前这骇人听闻的一幕重叠在一起。刘清风只觉得自己的认知、自己的道心,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他看着林青那随意的姿态,看着那三只宠物吃着让整个修真界都会疯狂的七仙丹如同嚼糖豆一般,一股无法抑制的、混合着极致渴望与巨大恐惧的热流,直冲头顶。
“前……前辈!”刘清风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晚辈……晚辈斗胆,求前辈……赐下一颗……一颗仙……不,一颗您喂宠物的……零食!”
他实在没脸说出“七仙丹”三个字。
林青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刘清风,又看了看手里还剩下的几颗“糖豆”,恍然大悟。
哦,这刘长老是一路奔波,饿了吧?看着怪可怜的。
他很是大方地拣出一颗散发着温和金光的“糖豆”,递了过去:“刘长老不必如此,快起来。不就是颗糖豆嘛,路上捡的,味道还行,你尝尝,垫垫肚子。”
捡……捡的?!
刘清风双手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几乎是用抢的从林青手中接过那颗金色七仙丹。丹药入手温润,磅礴的仙灵之气顺着掌心经络涌入四肢百骸,让他险些舒服得呻吟出来。
是真的!真的是七仙丹!
他再也忍不住,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直接将丹药塞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仿佛一股灼热的金色洪流,瞬间冲入他的丹田气海,继而涌向奇经八脉!那力量太庞大,太精纯,远远超出了他这具元婴初期修士肉身和元神所能承受的极限!
“呃啊——!”
刘清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血红,周身毛孔都在向外喷射着失控的灵气,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鲜血渗出,整个人如同一个即将爆炸的炉鼎!他盘膝坐下,拼命运转宗门心法,试图引导这股力量,却如同螳臂当车,眼看就要被这仙丹药力撑得爆体而亡!
林青见状,吓了一跳。这刘长老怎么回事?吃个糖豆也能噎着?看样子还挺严重,脸都憋紫了!
他赶紧上前,俯下身,很是自然地伸出手,在刘清风的后背上“啪啪”拍了几下,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刘长老,你怎么了?吃东西要细嚼慢咽啊,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毛毛躁躁?”
就在林青的手掌拍在刘清风后背上的刹那——
“轰!!!”
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万物本源的力量,透过林青的手掌,轻柔地涌入刘清风几乎要崩溃的体内。
那原本狂暴肆虐、欲要毁天灭地的七仙丹药力,在这股力量面前,温顺得如同见到了主人的绵羊,瞬间被梳理、归拢、炼化!磅礴的药力不再是破坏的力量,而是化作了最精纯的本源能量,疯狂地冲刷着刘清风的经脉,滋养着他的元婴,拓展着他的识海!
“咔嚓!”“咔嚓!”“轰!”
瓶颈破碎的声音接连响起!
元婴中期!
元婴后期!
元婴大圆满!
气息还在疯狂攀升!
化神期!!!
一股强横的威压不受控制地从刘清风体内爆发出来,搅动四周风云,平台周围的古木哗哗作响,灵气如潮水般向他汇聚!他原本苍老的容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年轻,皱纹抚平,白发转黑,气息浑厚磅礴,与片刻前判若两人!
刘清风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四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震撼!
他,刘清风,困于元婴初期数百年,今日,竟因前辈一颗“零食”,以及那随意的几下拍打,直接跨越三个小境界,一步登天,踏入了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化神期?!
他感受着体内奔腾如江河、圆融如意的庞大力量,再看向林青时,目光中的敬畏已经达到了顶点,几乎要化为实质的信仰之光!
前辈……前辈只是随意拍打了几下,就帮他炼化了连大乘期修士都未必能轻易承受的七仙丹药力,助他连破三境!这是何等通天的手段?!游戏风尘!这一定是游戏风尘!
“多……多谢前辈成全!!”刘清风声音哽咽,再次拜伏下去,这一次,是真心实意,感激涕零。
林青看着他突然变得精神奕奕,连头发都黑了,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是没事了,便松了口气,摆手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你,吃个东西都能搞出这么大动静,以后可得注意点。”
刘清风:“……” 他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
与此同时,远在数万里之外,那片被玄黄之气短暂涤荡过,又重新被更深沉死寂笼罩的镇魂禁地深处。
一道道模糊的、散发着古老而强大气息的残念虚影,缓缓凝聚。
“走……走了吗?”一道如同金石摩擦的残念小心翼翼地问道,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抖。
“走了!真的走了!那个……那位祖宗,终于离开了!”另一道如同风中残烛的虚影激动地回应,几乎要喜极而泣。
“苍天有眼!十年!整整十年啊!”一道较为凝实,隐约能看出是某种上古瑞兽形态的残念发出低沉的咆哮,充满了解脱的意味,“你们是不知道,我残存的本源,差点就被他无意识散发出的那道韵给压得彻底湮灭了!”
“谁说不是呢!他每次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这禁地的空间法则就跟破布一样抖三抖!我上次好不容易凝聚的一点灵识,差点被他一个喷嚏给震散了!”
“他养的那只鸡,上次随便叫了一声,差点把我从上古苟延残喘至今的一点真灵给吼出来!”
“还有那条狗,刨坑的时候,好几次差点把埋葬我等残骸的小世界壁垒给刨穿!”
“最可怕是那只猫!它……它上次把‘陨魔渊’的入口当成毛线球扒拉了几下,差点把里面镇压的几个老魔头给放出来!”
残念们七嘴八舌,诉说着十年来的“苦难”,语气中充满了后怕与庆幸。
“都小声点!”那道最为凝实的瑞兽残念低喝道,带着无比的忌惮,“慎言!慎言!那位只是……只是还没发现自己早已肉身成圣,万法不侵罢了!”
“他以为他是在禁地里混日子,却不知他每一次呼吸,都在吞吐此地的混沌本源!他以为他养的是普通家禽,却不知那三位……唉,不可说,不可说!”
“他随手丢掉的果核,都能让一株枯死万年的神药瞬间复苏……他睡过的石头,都沾染了不朽的道韵……”
“走了好,走了好啊!”众残念齐声感叹,仿佛送走了一座压在头顶亿万年的太古神山。
“希望……希望外面的道友们,自求多福吧。”瑞兽残念幽幽一叹,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缓缓消散。
禁地重归死寂,只有那弥漫的雾气,似乎比以往,更浓郁了几分。
而缥缈宗山阶之上,刚刚“救”了刘清风一命,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的林青,心情颇佳。他看了看天色,对依旧激动不已的刘清风道:
“刘长老,我看你也没事了,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快点去练剑阁吧?我还想早点安顿下来,看看宗门食堂的伙食怎么样呢。”
刘清风闻言,赶紧收敛气息,恭声应道:“是!是!前辈请随晚辈来!”
他心中已然下定决心,回头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宗门食堂,不惜一切代价,搜罗天下最美味的食材!这位前辈的喜好,看来很接地气啊!
他引领着林青,继续向山上走去,步伐轻快,腰杆挺直,仿佛年轻了五百岁。
只是他偶尔回头,看向林青以及那三只宠物的眼神,复杂得如同望向一片深不可测的星海。
肉身成圣而不自知,随手以七仙丹喂宠物,拍打几下便能造就化神……
缥缈宗的危机?幽冥阁?
刘清风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焦头烂额的麻烦,在此刻看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宗门,准备好迎接这位“吉祥物”前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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