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沈前锋坐在商行二楼的办公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窗外是死寂的甬城，偶有日伪巡逻队的皮靴声踏破宁静，如同踩在人的心尖上。
潘丽娟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他本已不平静的心湖。
“老歪……”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工人中颇有声望、左腿微跛、总喜欢叼着旱烟袋的汉子。就是他，可能把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桌上的煤油灯摇曳着，将他和潘丽娟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仿佛潜伏的鬼魅。潘丽娟坐在他对面，神色依旧是惯常的冷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搁在膝上、不自觉蜷起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消息来源可靠吗？”沈前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阿祥那孩子机灵，但毕竟年纪小，他需要确认。
“阿祥亲眼所见，不止一次。”潘丽娟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老歪最近常和一个面生的货商接触，在码头西区的废料堆后面。那人不是我们掌握的任何一条线上的，行动做派，不像普通买卖人。”
不像普通买卖人……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沈前锋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在这个时间点，和一个身份不明的人频繁接触，其指向性再明显不过。
“工潮刚起，我们的破坏计划还在酝酿，日本人就嗅到味道了？”沈前锋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警惕地望向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松井的动作，比我们想的还快。”
“不是日本人动作快，是我们内部出现了缝隙。”潘丽娟纠正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老歪是苦出身，家里老娘和弟妹都指着他吃饭……或许是被逼，或许是利诱。不管原因如何，裂痕已经出现。”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沈前锋的背影：“我们之前议定的，向工人核心层透露初步爆破计划的方案，必须暂停。”
沈前锋放下窗帘，房间内重新被昏黄的光线笼罩。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却在飞速盘算。潘丽娟的提议是正确的，在无法确定叛徒是否只有老歪一人的情况下，任何信息的扩散都可能导致灭顶之灾。信任，这个在残酷斗争中最为奢侈的东西，此刻因为一个潜在的叛徒而变得岌岌可危。
他原本打算借助工人的力量，在爆破时制造更大规模的混乱，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充满了不确定性。
“计划暂停，但准备工作不能停。”沈前锋走回桌前，手指点在铺开的码头简易草图上的鱼雷库位置，“陈默那边，‘铁疙瘩’的测试必须加快。码头的水下结构，我还需要更精确的数据。”
他看似在对潘丽娟说，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脑海深处，那冰冷的系统界面悬浮着。
【主线任务：破坏码头扩建】
【任务状态：进行中】
【子任务：获取码头水下精确结构图（未完成）】
【任务提示：日军鱼雷库隐蔽性极高，结构数据误差可能导致爆破失败。】
【任务奖励：空间容量扩容50立方米，技能点x1。】
这个子任务已经发布了几天，但他一直没能找到安全有效的勘测方法。日军的巡逻艇昼夜不停，单纯依靠潜水摸排，风险太大，极易暴露。原本指望通过工人内部的关系弄到一些原始建筑图纸，现在这条路也因为“老歪事件”而被暂时堵死。
任务的停滞让他感到一丝焦躁。系统是他在这乱世最大的依仗，每一次任务完成带来的提升，都意味着他和他所能影响的人，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潘丽娟注意到了他瞬间的走神，但她什么也没问。关于他那些层出不穷的“门路”和“手段”，她早已选择将疑问压在心底。她只是顺着他的思路说道：“陈默那边我会去催。至于水下结构……如果不能从内部获取，能否从外部观察？”
“外部观察？”沈前锋微微一怔。
“码头扩建，招募了不少临时工，其中有一部分负责一些小艇的维护和清理。”潘丽娟解释道，“或许，可以找机会，从水面上大致判断一下。”
这倒是一个思路。虽然不够精确，但总比毫无头绪强。沈前锋点了点头：“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利用空间里的高倍望远镜，或许还能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来吸引注意力，从远处对目标区域进行观测。这同样有风险，但比直接潜入水下要小得多。
“老歪……怎么处理？”沈前锋将话题拉了回来，这是当前最棘手的问题。
潘丽娟沉默了片刻，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不能打草惊蛇。松井布下这个棋子，肯定在等着我们行动。我们现在动老歪，就等于告诉日本人，我们发现了。”
“将计就计？”沈前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潘丽娟颔首，“他是个传递消息的渠道，用好了，或许能反过来迷惑日本人。”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沈前锋心中勾勒。可以利用老歪，传递虚假的行动信息，将日军的注意力引向错误的方向，为真正的爆破创造机会。但这需要极其精密的策划和对时机的完美把握，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需要确认，他只是被收买传递消息，还是已经彻底倒向了日本人，参与了更深的谋划。”沈前锋沉吟道，“也需要弄清楚，那个和他接触的‘货商’，在日军体系里，到底属于哪一部分，是松井的特高课，还是宪兵队？”
不同的对手，行事风格和应对方式也会不同。如果是松井直接操控，那意味着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极其狡猾、善于布局的敌人，必须更加小心。
“我会安排人盯死老歪和那个‘货商’。”潘丽娟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决断，“弄清楚他们的联络规律和方式。在这之前，我们所有的行动都必须更加隐蔽，人员接触要减少，改用死信箱传递非紧急信息。”
死信箱，一种单向、延时的情报传递方式，虽然效率低，但安全性高。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联系将变得更加困难，也预示着形势的严峻。
“好。”沈前锋没有异议。他走到墙边的柜子旁，从里面（实则从空间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潘丽娟，“这里面是一些磺胺粉和止血带，你带着，以防万一。”
潘丽娟接过纸袋，入手微沉。她知道这里面药品的价值，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对她们这些时刻面临危险的地下工作者来说，无异于多了一条命。她没有道谢，只是深深看了沈前锋一眼，将那份感激与复杂的情绪压在心底。
“你也小心。”她站起身，将纸袋仔细地收好，“徐仁鹤那边虽然暂时退了一步，但他不会死心。中统的手段，有时候比日本人更下作。”
“我知道。”沈前锋笑了笑，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舆论风波虽然暂时平息，但他知道，自己肯定已经上了中统的重点关注名单。前有狼，后有虎，身边还可能藏着一条毒蛇，这种感觉让人脊背发凉。
潘丽娟不再多言，压低帽檐，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办公室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沈前锋重新坐回椅子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重压。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明刀明枪的敌人，还有来自“盟友”内部的猜疑和潜在的背叛。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那一片虚无的储物空间。1200立方米的空间里，分门别类地存放着武器、药品、器材和一些这个时代的杂物。烟雾弹、折叠弩、急救包、微型相机……还有陈默刚刚打造好的几枚磁性水雷原型，静静地躺在角落。这些都是他的底气。
可空间再大，物资再先进，也无法完全消除人心的诡谲带来的风险。老歪的背叛，像一根刺，提醒着他这个时代的残酷与复杂。
“信任的裂痕……”他喃喃自语。要想弥合这道裂痕，或者至少不让它继续扩大，就必须尽快弄清楚老歪的准确情况，并做出最果断的处置。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码头草图上。鱼雷库的位置被红笔重重圈出。无论内部出现什么问题，破坏码头，打击日军的战略部署，是必须完成的任务。这关乎到更长远的抗战大局，也关乎到他脑海中那个“系统”赋予的使命。
夜还很长，危机四伏。他需要尽快想出一个办法，既能测试老歪，又能推进水下结构的勘测。时间，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他拿起笔，在草图的空白处开始写写画画，推演着各种可能性，试图在迷雾中，找出一条能够通向胜利的险峻路径。窗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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