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乍破。
晨曦的微光穿透薄雾，给京城最神秘的长街蒙上了一层金纱。
千玄小筑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狮子在晨雾中宛若活物，威严地俯瞰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吁——”
一声沉稳的勒马声，打破了长街的宁静。
兵部尚书杨文清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身后，一百名身披金甲的禁卫军齐刷刷地停下脚步，马蹄声戛然而止，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杨文清抬头，目光落在了街口那块不起眼的石碑上。
“文官下轿，武将下马。”
八个字，铁画银钩，力透石背。
杨文清眼皮一跳，心中瞬间了然。
难怪！
难怪陛下会对一个商户之女另眼相看，甚至破格亲封一品诰命。
原来，她住进了这里！
这个连他这个二品大员，若非奉皇命，都无权踏足的地方！
“所有人，原地列队，肃静等候！”
杨文清压低声音下令，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敬畏。
金甲卫令行禁止，迅速在街边列成两队，如松柏般挺立，纹丝不动。
就在这片庄严肃穆之中，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显得格外刺耳。
“快！快点！就是前面！”
“世子爷还等着救命呢！”
三个承恩伯府的家丁，跑得衣衫不整，满头大汗，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他们完全没注意到街边那一百尊杀神，眼里只有千玄小筑那扇紧闭的大门。
为首的家丁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砰砰砰”地猛砸门环，铜环撞在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开门！快开门！”
“姬明玥！你个贱……姬大小姐！快把黑玉生肌膏给我们吧！”
“我们世子爷快不行了！”
这一嗓子，吼得中气十足，回荡在安静的街道上。
杨文清的眉心狠狠一跳，侧过头，眼神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那三个上蹿下跳的家丁。
承恩伯府？
他们是疯了，还是蠢到家了？
……
小筑内，水榭亭台，曲径通幽。
姬明玥刚用完一碗清淡的莲子粥，正拿着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
负责她饮食起居的侍女冬至，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嘴里忍不住嘀咕。
“小姐，您说承恩伯府的人，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厚到这种地步？”
“那黑玉生肌膏，咱们姬家药房里也不是没有，五十两银子一盒，明码标价。”
“他们自己不去买，居然还有脸派人跑到这儿来跟您讨要？真当您是开善堂的冤大头了？”
冬至气得小脸鼓鼓，为自家小姐感到不值。
姬明玥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
“他们为何来要药？”
话音刚落，负责打探消息的立秋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小姐！小姐！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听说，司柏良那个狗男人，昨儿个晚上从这走后，半路上被人套着麻袋给打了一顿！”
立秋说得眉飞色舞，就差手舞足蹈了。
“打得那叫一个惨！听说被下人抬回去的时候，浑身是血，脸肿得跟猪头一样，躺在地上跟条死狗似的！”
姬明玥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抬起眼，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那点讶异迅速化为一抹了然的笑意。
昨晚？
套麻袋？
她脑中瞬间浮现出那些西北军将士们，一张张质朴又赤诚的脸。
原来如此。
她捐出嫁妆，抚恤阵亡将士家属，本是为国为民，不求回报。
却没想到，这份善意，这么快就以另一种方式，回馈到了她自己身上。
这些可爱的兵大哥，是怕她受了委屈，特意去给她出气的。
姬明玥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清脆悦耳，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和暖意。
“干得漂亮！”
立秋一拍大腿，兴奋地补充道：“可不是嘛！奴婢听说，府医都说了，司柏良一两个月下不了床，洞房花烛夜是彻底泡汤了！活该！”
几个丫鬟顿时在屋里笑作一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司柏良的惨状，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外面的立春快步走了进来，神色一肃。
“小姐，兵部尚书杨文清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姬明玥脸上的笑意敛去，从容起身，理了理衣袖。
“走，去迎迎。”
她迈步而出，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
“吱呀——”
大门打开。
杨文清正等得有些心焦，一见姬明玥亲自出来，立刻快步上前，躬身便要行大礼。
“下官杨文清，参见镇国夫人！”
他这一声，有板有眼。
现在的姬明玥，可不再是商户之女，而是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镇国夫人。
论品级，比他这个二品尚书，还要高出一截。
“杨大人不必多礼。”
姬明玥虚扶一把，阻止了他的动作，语气不卑不亢。
杨文清却坚持道：“夫人，礼不可废。”
一番客套后，杨文清跟在姬明玥身后，走进了千玄小筑。
一踏入其中，他便感觉眼前豁然开朗。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满园的江南景致，精致得如同画卷。
杨文清心中暗暗赞叹，他戎马半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雅致的院落。
今天，算是借了这位镇国夫人的光了。
两人在水榭中落座，婢女奉上香茗。
杨文清从怀中取出一份明黄的卷轴，双手奉上。
“陛下口谕，着下官将京城百间商品和工坊，以及皇家的千顷良田、矿山地契，交予夫人。”
“陛下说，夫人为国分忧，倾尽嫁妆，朝廷绝不能让忠臣义士寒了心。这是为夫人添装明细礼单。”
就在这时，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姬大小姐！您就行行好吧！”
三个伯府家丁，竟不知何时冲破了阻拦，直接闯进了院子里。
为首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姬明玥的腿就开始哭嚎。
“求您把黑玉生肌膏给我们吧！我们世子爷真的快死了！您大人有大量，让我们把药给世子爷带回去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杨文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好大的胆子！
竟敢在镇国夫人面前撒野！
姬明玥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个哭天抢地的家丁，又飘向了不远处。
假山旁的草丛里，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狗，正努力地弓着身子，翘着尾巴。
片刻后，一坨黑乎乎、还冒着热气的东西，落在了青翠的草叶上。
姬明玥的眸光微微一闪。
她收回视线，冲着身旁的立春，不动声色地努了努嘴。
立春何等机灵，顺着小姐的视线一瞟，瞬间心领神会，嘴角差点没忍住翘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一脚踢开那个抱着姬明玥大腿的家丁。
“哭什么哭！我们家小姐心善，还能见死不救吗？”
立春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就走。
很快，她就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精致锦盒回来了。
走到那草丛边，用一片叶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坨新鲜出炉的“黑玉”……装进了盒子里。
动作一气呵成，优雅无比。
然后，她走回来，将锦盒“啪”地一下塞到为首那人怀里。
“拿去！”
立春扬着下巴，声音清脆。
“这可是我们小姐压箱底的宝贝，特制的黑玉生肌膏，功效比市面上的强十倍！”
“回去告诉你家世子，让他趁热……哦不，趁新鲜赶紧敷上，保证药到病除！”
三个家丁如获至宝，捧着那锦盒，感激涕零地连连磕头。
“多谢姬小姐！多姬小姐大恩大德！”
说完，爬起来就往外跑，那架势生怕姬明玥会反悔。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立春终于忍不住，转过身，肩膀一耸一耸地偷笑起来。
整个院子，瞬间恢复了安静。
一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杨文清，先是错愕，随即，那张严肃的国字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才放下茶盏，对着姬明玥拱了拱手，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下官今日方知，镇国夫人不仅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勇，有倾尽家财之谋。”
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欣赏和笑意。
“想不到，也会搞这种……咳，这种令人拍案叫绝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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