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熙十三年（公元368年）的冬日，以一种格外酷烈的方式降临北方。朔风卷着来自草原的沙尘，呼啸过黄河，也带来了北疆第一场真正硬仗的血与火。
朔风初战，铁火燎原
朔方郡，临戎城以北三十里，野狼原。
徐成率领的燎原营，在此处依托一处废弃的汉代烽燧和几道干涸的河沟，构筑了简易阵地。他们的任务，并非死守，而是作为诱饵和钉子，迟滞、吸引一部分胡骑主力，为赵虎、张龙、刘莽等人的机动部队创造分割包围的机会。
斥候的狼烟在午时升起。地平线上，黑压压的胡骑如同潮水般涌来，马蹄声闷雷般滚过大地，粗野的呼哨与喊杀声刺破寒风。人数约在五千左右，正是刘卫辰麾下最精锐的“狼卫”骑兵，人马皆披皮甲，气势汹汹。
燎原营的士卒们紧紧握着手中的火铳，或伏在炮位后，呼吸略显粗重。他们虽是精锐，但面对如此规模的骑兵冲锋，仍是首次。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和一丝难以抑制的紧张。
胡骑首领见前方不过千余步兵（燎原营三千人，但战线展开后正面人数不多），阵型似乎也不甚严密，不由大喜，挥刀狂呼：“草原的雄鹰们！碾碎这些南人的软脚羊！抢光他们的铁和女人！”
骑兵开始加速，千步，八百步，五百步……大地震颤。
徐成站在烽燧高处，面沉如水，手中令旗纹丝不动。直到胡骑前锋冲入三百步内，已能看清对方狰狞的面孔和闪亮的弯刀，他才猛地挥下红旗！
“炮队！开花弹！两发急促射！”
“轰轰轰！”三门“启明四型”野炮几乎同时怒吼，炮口喷出浓烟与火光。炮弹在空中划出低平的弹道，落入胡骑冲锋集群的中后部。
“砰！砰！砰！”爆炸声并不密集，甚至有两发哑火，但成功爆炸的三发开花弹，在密集的马队中炸开了花！破碎的弹片和碎石四溅，顿时人仰马翻，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队形出现了混乱。战马的惊嘶与骑手的惨叫，第一次压过了冲锋的蹄声。
胡骑显然没料到会在野战遭遇如此距离的轰击，冲锋的节奏被打乱。但精锐毕竟是精锐，在头领的呵斥下，剩余骑兵略作调整，更加疯狂地催马冲来！
“破甲铳队！百步齐射！放！”徐成令旗再挥。
“砰砰砰砰……”一百五十支破甲铳同时开火，白色的硝烟在阵前弥漫成一道短暂的墙。冲在最前面的上百胡骑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连人带马翻滚栽倒。铅子穿透皮甲，钻入血肉，带来可怕的杀伤。
然而，胡骑实在太多，速度也太快。一轮铳响过后，最近的骑兵已冲至五十步内！
“火龙队！目标，阵前三十步！放！”
“嗤——轰！”十条炽烈的火蛇猛然喷出，覆盖了燎原营阵地前狭窄的区域。冲入这个死亡地带的胡骑瞬间被烈焰吞噬，人马皆成火团，凄厉的惨嚎令人毛骨悚然。火焰和浓烟也暂时遮蔽了胡骑的视线，进一步扰乱了其冲击。
“长枪队！拒马！”徐成嘶声下令。手持加长矛戟的重甲步兵迅速上前，在火铳手与喷火兵前列成密集的枪阵。
残存的胡骑终于冲到了阵前，却迎面撞上了如林的枪尖和严阵以待的重甲。冲锋的动能已被三段远程打击严重削弱，此刻陷入混战，骑兵的冲击优势尽失。
“杀！”徐成拔刀，亲自率领预备队从侧翼杀出。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当张龙率领的两千轻骑从侧后方如旋风般杀到时，这支胡骑精锐终于崩溃，丢下近千具尸体和无数无主战马，狼狈北窜。
野狼原上，硝烟与血腥味混杂，燃烧的残骸冒着黑烟。燎原营士卒们喘着粗气，许多人手臂还在因连续装填射击而颤抖，但眼神中已充满了胜利的兴奋和对手中武器的敬畏。
徐成清点伤亡：阵亡四十七人，伤百余，多为近战时的伤亡。而倒在阵地前的胡骑尸体，超过八百，伤者无算。更重要的是，三门炮、一百五十支铳、十具喷火筒，无一炸膛，经受住了实战检验。
“记录：开花弹实战哑火率约四成，仍需改进。破甲铳百步穿甲效果显着，然连续射击三发后铳管过热，无法持握，需配厚布手套及备用铳管。火龙出水近距压制效果极佳，然燃料消耗快，携带量需增加。野炮移动缓慢，阵地需提前构筑并加强护卫……”徐成一边巡视战场，一边对书记官口述。冷静得不像刚刚经历一场血战。
战报以最快速度传回龙骧府。熊启阅后，只批了四个字：“淬火成锋。”
江东惊雷，尘埃落定
北疆烽火连天之时，南方的剧变也终于落下帷幕。
桓温大军压境，晋帝司马昱在惊惧中病逝。临终前，在谢安、王坦之等大臣的坚持下，遗诏传位于太子司马曜（即后来的晋孝武帝），并令桓温辅政，但加上了“如周公故事”的限制。桓温虽权倾朝野，废立之举却因皇帝“适时”驾崩及谢安等人巧妙周旋而未能实施，最终接受了“摄政”的名位，班师回姑孰。
一场可能的弑君篡位大祸，暂时以政治妥协告终。但建康与姑孰之间的裂痕已深，东晋王朝的中央权威进一步削弱。
谢玄再次秘密遣使至龙骧府，带来了谢安的亲笔信和一份“礼物”——十余名因避祸或不满现状而北投的江东造船大匠、资深水手，以及部分江东楼船、海鹘战舰的详细图样（非最新式，但仍有极高价值）。
信中，谢安言辞恳切，分析了桓温虽暂退但野心未泯，江东世家与之矛盾日深，希望夏国能“稳守北疆，以为江东屏藩”，并暗示若将来有变，希望与夏国保持“特殊通道”。
“谢安这是在下注，为谢家，也为晋室留后路。”熊启对李胤、林婉儿道，“他送来的工匠图样，价值千金。告诉婉儿，妥善安置这些江东来人，让他们与我们的工匠交流，但核心的炮舰改造计划，必须由郑楠的人主导。”
“那我们对江东的态度？”李胤问。
“维持现状，静观其变。桓温与世家矛盾越深，对我们越有利。但要注意，绝不能公开支持任何一方，引火烧身。我们的回应，就是继续强大自身，尤其是水师。”
海疆猎鲨，以技破妄
当北疆捷报和江东消息相继传来时，针对慕容德海上袭扰的反制，也终于展开。
五艘新下水的“猎鲨船”加入了辽东水师序列。这些船体型狭长，吃水较浅，采用硬帆与排桨混合动力，航速快，转向灵活。每船配备小型扭力弩炮两具（可发射火药包或燃烧罐），船首加装可旋转的“火龙出水”一具，两侧船舷各有火铳射击孔数个，船员亦配备单兵火铳。
以这些“猎鲨船”为矛头，配合原有战船，夏国水师在熟悉海况的向导带领下，开始主动出击，清剿辽东沿海匪巢，巡逻重点航道。
一次典型的战斗发生在辽东半岛东侧一处隐蔽海湾。夏国水师侦查船发现匪船踪迹，“猎鲨船”迅速突入。匪船企图凭借小船灵活和熟悉地形周旋，却被“猎鲨船”以弩炮发射的火药包远距离轰击，队形大乱。试图靠近接舷时，又遭到侧舷火铳齐射和船首火焰喷射器的洗礼。不到半个时辰，七艘匪船或焚或沉，匪徒死伤殆尽，仅少数跳水逃生者被俘。
与此同时，林婉儿策划的心理攻势也同步展开。被俘或投降的海寇，经过审讯和教育后，部分被遣返龙城或辽西部落，讲述夏国水师“神火天雷”之威，以及夏国“胁从不问，立功受赏”的政策。大量写着类似内容的传单，也被故意“遗失”在辽西沿海。
慕容德赖以制造混乱的海上爪牙，在专业化、技术化的清剿与攻心双重重压下，迅速萎缩。能够出海的亡命徒越来越少，获取补给的渠道被掐断，内部也开始出现叛逃和动摇。
秦使再临，弦外之音
北疆战事初步稳定，江东变局尘埃落定，海上袭扰被有效遏制。就在这个节点，前秦的使者又一次不期而至。
此次来的并非权翼，而是王猛的一位心腹属官，携带的国书内容温和依旧，主要是关切北疆胡患，表示“秦夏既为盟好，若需协助，可酌情提供”，并随行带来两位据称擅长治疗战伤、防治疫病的医师，说是“丞相听闻北疆苦寒，将士易患冻伤伤寒，特遣来相助”。
“黄鼠狼给鸡拜年。”张龙嗤之以鼻。
熊启却郑重接待了使者，对苻坚和王猛的“关怀”表示感谢，厚赏使者，并让两位秦医进入后方伤兵营“观摩学习”（在严密监视下）。同时，他让李胤起草回书，言辞恭谨，详细“汇报”了北疆战况（有所保留），强调了刘卫辰部的凶残与对盟约的破坏，并“顺便”提及，为彻底解决边患，夏国可能需要更多硫磺、硝石以巩固边防，望秦国“体谅”。
“王猛派医者来，一是示好，二是窥探我伤员多寡、医疗水平，间接判断战事激烈程度与损失。三是埋个钉子，这些医师，说不定就有特殊使命。”林婉儿分析。
“让他看。”熊启淡淡道，“看得到，拿不走，学不去。我们正好借此机会，试试苏云他们编纂的《战伤救护条例》实操如何，也让秦人看看，我夏国并非只知拼杀的蛮勇之夫。至于硫磺硝石……能多要一点是一点。”
使者带着回书和“夏国前线将士英勇，医疗颇有章法”的印象返回长安。新一轮的博弈，在看似和睦的往来中，无声展开。
冬雪无声，潜龙勿用
第一场大雪覆盖太行山时，各方消息终于暂时平息。
北疆，赵虎稳住了防线，张龙、刘莽的游骑不断袭扰，刘卫辰部在遭受几次小挫、掳掠所得远不如预期后，攻势渐缓，开始向后收缩。燎原营经数战，已稳如磐石，成为北线一支令胡骑望而生畏的铁火壁垒。
辽东，慕容德的海上袭扰近乎绝迹，龙城更加孤立，谣言四起，甚至有部落开始秘密与夏国渝关守军联络。
江东，桓温与建康朝廷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谢安继续运筹帷幄，但注意力已更多地转向内部制衡与北府兵（晋）的筹建。
长安，王猛继续着他的富国强兵之策，但对夏国的戒惧与谋划，无疑更深了一层。
龙骧府，王宫暖阁。
熊启独自站在巨大的舆图前，手中的炭笔将“刘卫辰”、“慕容德”的名字轻轻圈起，又在其上各画了一个叉。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长安”与“建康”之上。
“这个冬天，我们挺过来了。”不知何时，苏云（王后）走了进来，为他披上一件外袍。
“只是第一个冬天。”熊启握住她的手，语气平静，“我们暴露了一些东西，也隐藏了更多。王猛看到了火器的威力，也会看到我们的克制与内部整合的速度。谢安看到了我们的潜力与独立，也会看到我们无意立刻南下的意图。慕容德……他已是个死人，只是还未倒下。刘卫辰，不过是疥癣之疾。”
他指向地图：“真正的较量，在关中，在江淮，在人心，在国力。技术优势可以赢得一时，制度优势才能赢得一世。这个冬天，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深耕，让燎原营的经验推广全军，让格物寺的成果开花结果，让河北的民心彻底归附，让水师真正成军。”
窗外，大雪纷飞，天地素白，仿佛将一切喧嚣与血腥都掩盖净化。
“潜龙勿用，见龙在田。”熊启低声吟道，眼中光芒内敛而坚定，“我们在积蓄力量，敌人也在积蓄力量。下一次爆发，就不会只是边境摩擦或海盗袭扰了。婉儿。”
“臣在。”林婉儿从阴影中走出。
“加大在关中的渗透，尤其是王猛的身体状况、秦国储君之争的苗头、以及各大门阀对夏国的真实态度。江东那边，与谢安的秘密通道保持畅通，但不必过于热络。另外，派人去漠北，接触一下那个柔然杜仑……或许，我们可以提前为刘卫辰，准备一个‘新邻居’。”
“是。”
大雪无声，覆盖着山川河流，也覆盖着悄然涌动的暗流。这个冬天，夏国如同一头蛰伏的巨龙，在冰雪下默默舔舐爪牙，积蓄热量。只待春雷炸响，便要一飞冲天，搅动九霄风云。
（第两百章 完）
尾声·匣中秘
龙骧府，格物寺最深处的密室。
郑楠与慕容阿骨对坐，面前是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匣中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数卷图纸、几块奇特的矿石样本，以及一本以密语写就的笔记。
“王爷吩咐，开春之前，此物需有眉目。”郑楠的声音在密室内回荡，带着一丝罕见的激动，“若能成……江河湖海，皆为我夏国通途；关山险隘，或可……一跃而过。”
慕容阿骨抚摸着那块带着金属光泽的褐色矿石，眼中闪烁着与锻造精钢时不同的狂热光芒：“方向已有，然前路……恐需以血肉试之。”
“王爷说过，格物之路，本就是血肉铺就。”郑楠合上木匣，锁死，“此事，除你我与王爷，不得有第四人知。所有试验，移至渤海荒岛。”
密室的灯熄灭了，那只木匣沉入更深的黑暗，仿佛一颗埋入地心的火种，静静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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