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二年,洛阳。
清晨的阳光洒在河南府尹官衙的朱红大门上,狄仁杰缓步走入公堂,手中捧着一卷《道德经》。他刚被重新启用为河南府尹不久,武则天虽已还政于中宗,但朝中势力错综复杂,许多旧案积压待审。
“大人,有要事禀报!”主簿赵铭快步走进,面色凝重。
狄仁杰放下书卷,抬头望去。赵铭身后跟着两名衙役,搀扶着一个衣衫褴褛、面色惶恐的中年男子。那人双眼圆睁,嘴唇不住颤抖,仿佛刚经历过极大的恐怖。
“此人是西市米铺的伙计刘三,今早前来报案,说昨夜在永通门附近目睹了一桩命案。”赵铭回禀道。
狄仁杰命人给刘三端来一碗温水,温言道:“莫急,慢慢道来。”
刘三颤抖着双手接过水碗,深吸一口气:“回大人,昨夜小的从丰邑亲戚家返回,途经永通门附近小巷,听见有打斗声。小的悄悄探头望去,只见几个黑影围着一人...那人惨叫一声便倒下了。”
“你可看清凶手样貌?”狄仁杰问道。
刘三摇头:“夜色深沉,看不清面目。但他们抬走尸体时,月光照在一人脸上,小的看见他右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从眼角直到嘴角,甚是骇人。”
“既已杀人,为何还要移走尸体?”狄仁杰沉吟片刻,又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发现?”
刘三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帕,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枚铜质令牌,上面刻有一只飞鹰图案。
“这是在打斗现场捡到的,当时踩在脚下,匆忙中揣入怀中,未来得及告知官家。”
狄仁杰接过令牌,仔细端详。这令牌制作精良,飞鹰雕刻得栩栩如生,背面还有些许暗红色污迹,似是干涸的血迹。
“你好生回想,那刀疤男子可有什么特征?身高体态如何?口音是哪里的?”
刘三皱眉思索良久,忽然道:“那人抬尸时说了句话,声音低沉,带着河北口音。他身形高大,比旁人高出半个头,右腿似乎有些不便,走路时微微跛足。”
狄仁杰点点头,命人将刘三安置在府衙客房休息,并派两名衙役保护。
“元芳,你如何看待此事?”狄仁杰转向刚进门的李元芳。
李元芳接过令牌,眉头微蹙:“这飞鹰图案,似在哪里见过。”
狄仁杰微微一笑:“去年查办私盐案时,曾在查获的货物箱上见过类似标记。”
“大人的意思是,这与河北来的私盐贩子有关?”
“或许不止如此。”狄仁杰站起身,在堂内踱步,“永通门附近多为商贾宅邸,命案发生在那里,又牵扯私盐标记,其中必有蹊跷。你速去查访,近日可有失踪的商贾或官员。”
李元芳领命而去。
狄仁杰又唤来仵作,命他检验令牌上的血迹。不多时,仵作回报,那血迹确为人血,且已有数日之久。
午后,李元芳带回消息:洛阳富商郑延之已失踪三日。家人原以为他外出经商,但至今未归,亦无音讯。
“郑延之...”狄仁杰沉吟道,“可是那位以经营西域香料起家的郑掌柜?”
“正是。据其家人说,郑延之失踪前曾与几位河北客商会面,似有大宗交易。”
狄仁杰目光一凝:“速请郑府管家前来问话。”
郑府管家郑福来到府衙,详细讲述了主人失踪前的行踪。原来郑延之近年来生意不佳,为挽回颓势,决定与一伙河北客商合作,从事一桩利润丰厚的买卖。
“老爷那几日心神不宁,常说‘富贵险中求’。失踪前夜,他交给我一封信,说若他三日内不归,便呈交官府。”郑福取出一封密封的信函。
狄仁杰拆开信函,里面只有寥寥数语:“若有不测,必与河北来客及黄金有关。城南三十里,废弃驿站。”
“黄金?”狄仁杰若有所思,“郑延之可曾提及与黄金相关的生意?”
郑福摇头:“老爷只说这桩生意若成,可保郑家三代富贵。”
狄仁杰命郑福退下后,立即召集人手,准备前往城南废弃驿站。李元芳劝阻道:“大人,此事蹊跷,恐有埋伏,不如让卑职先带人查探。”
狄仁杰摇头:“若有黄金牵扯其中,此案必非普通命案。我需亲自前往。”
城南废弃驿站建于前隋,因新官道改道而荒废多年。狄仁杰一行人赶到时,已是夕阳西下。驿站院墙倾颓,院中杂草丛生。
“大人,院内有异。”李元芳警惕地握紧佩刀。
狄仁杰顺他目光看去,只见院内杂草有被重物碾压的痕迹。众人小心进入驿站大堂,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堂内蛛网密布,尘土堆积,显然久无人迹。
“搜!”狄仁杰下令。
衙役们四散搜查。不多时,后院传来惊呼声。狄李二人疾步赶去,只见后院井边散落着几块沾血的碎石,井口有明显拖拽痕迹。
“井下有物。”李元芳命人放下绳索探查。
片刻后,衙役拉上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尸体面色青紫,颈部有勒痕,腰间一块玉佩刻着“郑”字。
“确是郑延之。”狄仁杰俯身细查尸体,发现他右手紧握,掰开后,掌心有一小片金色箔纸。
“这是...”狄仁杰将金箔对着夕阳细看,上面似有细微印记。
正在此时,驿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李元芳立即护在狄仁杰身前,众衙役也纷纷拔刀。
一队骑兵飞驰而至,为首者竟是内侍省太监王德顺。
“狄大人,圣上口谕,此案由内侍省接管,请大人即刻回府。”王德顺高坐马上,面无表情。
狄仁杰神色不变:“不知圣上为何对此案感兴趣?”
王德顺冷笑:“狄大人不必多问,交出郑延之尸体和所有证物,回府待命便是。”
狄仁杰目光扫过王德顺身后的骑兵,发现他们并非普通禁军,而是武则天亲信的金吾卫。心知此事牵扯必大,便示意李元芳勿要轻举妄动。
“既然是圣上旨意,臣自当遵从。”狄仁杰交出证物,包括那枚飞鹰令牌和郑延之掌中的金箔。
王德顺验收后,命人带走尸体,临行前又道:“狄大人,圣上念你年事已高,特准你休沐三日,好生在府中休息。”
望着王德顺一行人远去的身影,李元芳愤然道:“大人,这分明是欲盖弥彰!”
狄仁杰拈须微笑:“越是如此,越说明此案牵扯重大。元芳,你可知那金箔上的印记是什么?”
李元芳摇头。
“那是一只飞鹰,与令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回到府衙,狄仁杰称病不出,暗中却命李元芳继续查探。
“元芳,你暗中查访两件事:其一,近来洛阳城中是否有大量黄金流动;其二,查清那刀疤男子的身份。”
三日后,李元芳带回惊人消息:近来市面确有大量黄金流通,来源不明;而那个刀疤脸男子,极可能是河北有名的私盐贩子,绰号“刀疤张”,真名张雄,曾为边军校尉,后因伤退役,沦为盐枭。
“还有一事,大人,”李元芳低声道,“卑职查到,王德顺太监的侄子王怀安,近来在洛阳西市开了一家金店,生意兴隆。”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这就对了。郑延之定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才遭灭口。”
是夜,狄仁杰密会老友——大理寺丞徐有功。徐有功掌管刑狱,对近年来的奇案异事知之甚详。
“怀英兄,”徐有功以狄仁杰的表字相称,“你查的这案子,恐怕牵扯到一桩大阴谋。”
“愿闻其详。”
徐有功压低声音:“近来河北、河南多地发现私铸黄金,成色不足,却混入官库流通。圣上为此震怒,已密令内侍省查办。”
狄仁杰恍然大悟:“所以王德顺才急于接管此案。”
“正是。内侍省办案素来隐秘,不容旁人插手。怀英兄,此事水深,你我还是避之为上。”
狄仁杰摇头:“既已涉入,岂能半途而废。况且,若真有人私铸黄金,扰乱民生,更是罪不容诛。”
送走徐有功,狄仁杰独坐书房,将连日来的线索一一梳理。飞鹰令牌、私铸黄金、河北盐枭、内侍省太监...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人物和线索,背后必有一条暗线相连。
次日清晨,狄仁杰以巡查市场为名,亲往西市王怀安的金店。
金店门面不大,却顾客盈门。狄仁杰扮作寻常富家翁,进店选购。店内黄金饰品琳琅满目,成色上佳。
“客官看中什么?本店金器成色最好,价格公道。”店伙计热情招呼。
狄仁杰挑选一枚金戒,付账后似随意问道:“贵店金料来源何处?如此纯正。”
店伙计面露得色:“我家店主与河北金矿有来往,货源自然上乘。”
狄仁杰心中一动,正要再问,忽见内室帘幕掀起,一高大男子走出。那人右颊一道刀疤,从眼角直到嘴角,正是刘三描述的凶手模样。
刀疤男子见狄仁杰注视他,眼神一凛,迅速退回内室。
狄仁杰不动声色,离开金店后,立即命李元芳暗中监视。
傍晚时分,李元芳回报,刀疤张与王怀安密谈后,带着几名随从,押运数辆马车出城,往城南方向而去。
“大人,可要拦截?”李元芳问道。
狄仁杰沉吟片刻:“不,暗中跟随,查明去向。”
子夜时分,李元芳匆匆返回,神色紧张:“大人,刀疤张一行去了龙门山中的一处废弃寺庙。那里守卫森严,似有秘密工坊。”
狄仁杰拍案而起:“必是私铸黄金的工场!元芳,速调集可靠衙役,随我前往。”
“大人,是否先禀报朝廷?”李元芳谨慎问道。
狄仁杰摇头:“内侍省中必有他们的人,一旦走漏风声,前功尽弃。我们先行查探,拿到证据再做打算。”
龙门山位于洛阳南郊,山中多石窟寺庙,其中一些因年久失修而荒废。在月色掩映下,狄仁杰率二十余名精干衙役,悄悄潜入山中。
废弃的寺庙从外看毫无异样,但细心观察,可见后院有微弱灯火,并传来隐约的金属敲击声。
狄仁杰命大部分人埋伏在外,只带李元芳和两名身手敏捷的衙役,悄然翻墙而入。
后院一间禅房内,烛火通明,十余个工匠正在忙碌。房中设有熔炉、模具等物,桌上散落着未完成的金锭和少量灰色金属。
“以铅铜混金,外表鎏金,难怪成色不足。”狄仁杰低语。
正当他们暗中观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
李元芳反应极快,反手掷出腰刀,将那人击倒在地。但响声已惊动院内守卫。
“速战速决!”狄仁杰下令。
埋伏在外的衙役闻声而动,冲入院中。顿时,院内陷入混战。
刀疤张率众抵抗,凶悍异常。李元芳与他交手数十回合,方才将他制服。
狄仁捷直入禅房,收集证据。在禅房暗格中,发现一本账册,记录着私铸黄金的数量和流通渠道。令他震惊的是,购买这些私铸黄金的,不仅有各地商贾,还有多位朝中官员。
“大人,找到这个。”一名衙役呈上一封密信。
狄仁杰拆开一看,竟是王德顺写给刀疤张的指令,命他处置郑延之,并继续扩大私铸规模。
天色微明时,狄仁杰押着俘获的案犯,带着查获的证据返回府衙。
然而,他刚回府衙,王德顺已带金吾卫等候多时。
“狄大人,你违抗圣命,私自查案,该当何罪?”王德顺面色阴沉。
狄仁杰坦然相对:“本官身为河南府尹,查办命案,缉拿凶犯,乃是分内之职。倒是王公公,与这私铸黄金案牵扯不清,又当何论?”
王德顺冷笑:“狄大人休要血口喷人!”
狄仁杰取出账册和密信:“这些证据,足以证明王公公涉案其中。”
王德顺面色大变,突然高呼:“狄仁杰抗旨不遵,给咱家拿下!”
金吾卫应声上前。李元芳和衙役们也拔刀相向,双方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高喝:“圣旨到!”
一名紫衣太监手持圣旨,快步走入。众人皆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河南府尹狄仁杰查办私铸黄金案,特命全权审理此案,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不贷。钦此。”
王德顺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原来,狄仁杰在出发前往龙门山前,已密奏中宗,陈述案情。中宗虽已即位,朝政仍多受武则天旧部掣肘,早想整顿,故借此案授予狄仁杰全权。
经连日审讯,案情大白:王德顺勾结河北盐枭,私铸黄金,通过各地商贾和官员网络,将成色不足的黄金混入市场,牟取暴利。郑延之原本参与其中,后发现黄金来源可疑,欲退出告发,遂遭灭口。
案结之日,狄仁杰独坐书房,望着窗外明月。
李元芳进门,见狄仁杰手持那枚飞鹰令牌,若有所思。
“大人,此案已破,为何仍愁眉不展?”
狄仁杰轻叹:“元芳啊,此案虽破,但朝中如王德顺之辈不知凡几。为官者,一念之差,便是万丈深渊。”
“幸有大人这般清明之官,为民请命。”
狄仁杰摇头:“一人之力,终是有限。但愿此案能警醒后来者: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翌日,狄仁杰上表奏请整顿货币,加强金矿管理。中宗准奏,下旨严查私铸,整肃吏治。
洛阳城中,茶坊酒肆纷纷议论神探狄公再破奇案。而狄仁杰本人,已埋首于新的卷宗之中。
公堂之上,“明镜高悬”匾额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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