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暮春的阳光下泛着暖光，破天荒刚结束与户部尚书关于漕运改革的密谈，案头堆叠的奏章还散发着墨香。忽闻殿外传来环佩叮当与银铃般的笑语，他捏着朱砂笔的手指微微一顿——这宫里敢如此毫无顾忌喧哗的，除了那位刚从江南游历回来的凤玲珑，再无第二人。
陛下！臣女发现了天大的宝贝！随着一声清脆的通禀，鹅黄色宫装的少女已提着裙摆奔至丹墀下，发髻上的珍珠流苏随着急刹车的动作晃成一团光晕。她身后跟着两名气喘吁吁的内侍，手里捧着个半人高的青布包裹，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海泥。
破天荒搁下笔，看着阶下那双亮晶晶的杏眼。凤玲珑今日格外不同，往常总爱缀满珠翠的发间，此刻竟插着根鱼骨制成的发簪，上面还粘着片巴掌大的彩色鱼鳞。他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件，注意到布料边角隐约露出的羊皮卷边角。
又是什么新奇玩意儿？破天荒的声音带着一丝纵容，目光却落在少女被海风吹得泛红的脸颊上。这位凤家幺女自三年前在琼林宴上以一曲《沧海笑》惊艳四座后，便成了朝堂上特殊的存在——她既是前朝御史大夫的孙女，又是如今名满天下的女医苏凌的弟子，更凭着一手绘制舆图的绝技，在去年澎湖海战中立下暗功。
凤玲珑献宝似的解开青布，一张足有八仙桌大小的海图铺开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不同于官坊绘制的精致海图，这张图用炭笔勾勒的海岸线歪歪扭扭，墨点组成的岛屿群像孩童涂鸦，更离奇的是图中各处标注着彩色的奇珍异兽：长着翅膀的鱼尾人身怪物、顶着珊瑚树的巨龟、吐着彩虹的独角海兽，甚至在最东端画着座悬浮在云雾里的仙山，旁边用朱砂写着三个狂草大字——蓬莱洲。
这是...破天荒的手指点在图中被标注为的漩涡状图案上，那里竟画着几只衔着明珠的三足乌。他想起幼时太傅讲过的《山海经》故事，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这是臣女根据泉州港老渔民的描述，结合古籍记载画的《四海八荒图》！凤玲珑跪坐在海图中央，像只护食的小兽般展开双臂，您看这里，她指向南海某处被涂成金色的岛屿，老渔民说月圆之夜会有鲛人在这唱歌，他们的眼泪能化成珍珠！还有这里——手指猛地向西一划，绕过三佛齐再往西三万里，有遍地黄金的国度，那里的人不用耕种，树上会长出布匹和粮食！
殿内的空气忽然安静下来。两名内侍交换着无奈的眼神，这样的痴人说梦，换作其他臣子怕是早已被拖出去治罪。破天荒却弯腰拾起图边散落的贝壳，那贝壳内壁泛着虹彩，确实是深海产物。他想起前日邓沧海送来的奏折，提及水师在澎湖列岛以东发现的无名岛屿，上面生长着从未见过的香料植物。
玲珑，破天荒的声音低沉下来，可知邓将军的水师刚在琉球海域遭遇飓风，十二艘战船损毁过半？他看着少女瞬间僵住的笑容，继续道，上个月泉州港出海的三十艘商船，回来的不足十艘。大海不是画纸，容不得半点天真。
凤玲珑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握着炭笔的手指微微发白。她咬着下唇，忽然抓起案头的朱笔，在海图边缘空白处疾书：宣和年间，市舶司曾有记载，昆仑层期国贡异兽龙涎香；东汉《异物志》载，涨海崎头水浅而多磁石，外邦船行至此皆不得过...一行行小字密密麻麻涌现，竟全是古籍中关于海外诸国的记载。
陛下觉得臣女天真？她忽然抬起头，眼底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当年郑和宝船能抵达红海，为何破天荒们不能走得更远？邓将军的水师战船已经配备了苏姐姐改良的水罗盘，又有新造的福船能抗十二级风浪，现在海疆靖安，正是探索远洋的最好时机！
破天荒沉默地看着她。凤玲珑的脸颊因激动泛起潮红，鱼骨发簪上的彩鳞在光线下流转，竟有种奇异的说服力。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力排众议推行新政时，满朝文武亦是这般认为他痴人说梦。案头的青铜漏刻滴答作响，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经是酉时三刻。
仙山之说虚无缥缈。破天荒缓缓开口，指尖在蓬莱洲三个字上轻轻拂过，朱砂痕迹被蹭得有些模糊，但异域国度或许真的存在。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图中被反复描摹的航线，邓沧海昨日递来折子，请求增造二十艘大福船，完善东南海防线。
凤玲珑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两颗被点燃的星辰。
朕准你参与水师海图绘制，破天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日起，你随邓将军前往泉州港，将你这些奇思妙想，转化为真正能指引航向的舆图。他顿了顿，看着少女瞬间垮下去的嘴角，补充道，待水师建成那日，朕允你搭乘首艘探海船，前提是——
臣女明白！定不负圣恩！凤玲珑猛地叩首，发髻上的鱼骨簪磕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抬头时，眼里的失落已被熊熊火焰取代，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巨舰船头，迎着朝阳扬帆起航的景象。
当内侍们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张布满奇珍异兽的海图时，破天荒望着少女雀跃离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敲击着御案。案头那份关于水师建设的奏折旁，不知何时多了片彩色鱼鳞，在烛火下泛着神秘的光泽。他想起凤玲珑方才提及的遍地黄金的国度，忽然想起西域商队带来的异域琉璃，那或许并非传说。
三更时分，苏凌提着药箱走进御书房时，正看到破天荒独自对着幅海图出神。那是幅标准的海防图，却在东南海域用红笔添了许多细小的岛屿，旁边标注着产香料多矿藏等字样。她放下药箱，注意到皇帝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无声地取出发梳为他轻轻按揉太阳穴。
还在想玲珑的远洋计划？苏凌的声音轻柔如羽毛。
破天荒没有睁眼，任由带着药香的手指舒缓着紧绷的神经：你觉得，海上真有仙山吗？
苏凌轻笑出声，取过案头的银针消毒：蓬莱不可寻，但昨日臣妇为郑和旧部后人诊病时，见他家藏有西洋自鸣钟，据说来自万里之外的红毛国。银针精准刺入百会穴，世界之大，远超破天荒们想象。
破天荒睁开眼，看着烛光下苏凌沉静的侧脸。这位以高冷着称的女医，此刻眼中竟也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苏凌在军帐中，用简陋的银针和草药挽救了整支疫军中的将士，她的双手既能救人，亦能绘制改变天下的蓝图。
传旨，破天荒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颗格外明亮的启明星，命工部在泉州港增设造船厂，由凤玲珑协理海图绘制，邓沧海督造十艘大福船...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朕要看看，这大海的尽头，究竟藏着什么。
夜风带着海水的咸味从半开的窗棂涌入，吹动案头那张标注着仙山的海图边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滴烛泪恰好落在漩涡的中心，将那几只三足乌晕染成模糊的金色，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正从这片蔚蓝的海域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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