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长安城的飞檐斗拱染成一片金红。破天荒凭栏立于未央宫的观星台上，手中摩挲着一枚来自波斯的琉璃盏，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宫殿群，望向城西那片正在拔地而起的建筑群。三个月前，当西域都护府的捷报伴着驼铃声传入长安时，他便在御书房的羊皮地图上勾勒出了今日的盛景。
陛下，万商坊已建成大小商铺三百二十间，波斯商会愿出黄金千两承租西域区正街三铺。内侍监总管李德全捧着鎏金托盘躬身禀报，盘中堆叠的各国文书在暮色中泛着羊皮特有的光泽。晚风卷着远处市集的喧嚣而来，夹杂着胡商的吆喝与驼铃的清响，破天荒忽然想起十年前在代北苦寒之地，自己与谋士赵普围着篝火煮雪时，也曾听过类似的铃声。
那时他还是个仰人鼻息的庶子，如今却已是坐拥万里江山的天子。
朱雀大街上的石板被往来马蹄磨得锃亮，身着各式服饰的商人摩肩接踵。粟特人的车队满载着香料与宝石，吐蕃的使团牵着雪白的牦牛招摇过市，大食商人正用生硬的汉话与绸缎庄老板讨价还价。穿绿袍的税吏提着竹篮穿梭其间，却并不像前朝那般横征暴敛——按照新颁的《关市令》，凡西域商品入市只需缴纳三成关税，这在各国商人看来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恩惠。
郎君快看！那不是波斯的琉璃镜么？梳双鬟的少女拽着青衫书生的衣袖，停在一间挂着银质弯刀幌子的商铺前。铺内货架上陈列着琳琅满目：安息的香料用犀牛角盒装盛，大秦的夜光璧在锦缎上流转着幽光，最惹眼的是墙角那具青铜水钟，钟摆滴答声中，十二位木雕小人轮流从钟门中探出头来。
商铺老板是个蓝眼高鼻的粟特人，见有客人连忙打躬作揖：这位小娘子好眼力！此乃波斯王廷贡品，能照见三丈外虮虱。他说着摘下腰间的玉佩，镜面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映得少女鬓边的珠花愈发莹润。
不远处的酒肆里，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西域都护霍去病饮马贝加尔湖的故事。穿圆领袍的胡商们围坐一桌，用皮囊里的葡萄酿兑着中原的女儿红，酒酣耳热之际，竟有人拔剑起舞。剑穗上的铃铛与窗外的驼铃遥相呼应，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灰鸽。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正在狂欢的人群骤然安静。破天荒一身玄色常服，在羽林卫的护卫下缓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位头戴进贤冠的大臣。商人纷纷跪伏在地，唯有角落里一个穿白色长袍的老者依旧端坐饮酒，手中把玩着一枚青玉棋子。
尔是何人？羽林郎将张弓搭箭，却被破天荒抬手制止。
老者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身毒国沙门鸠摩罗什，特来向东土天子求《道德经》。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花白的胡须滴落，在案几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破天荒朗声大笑：朕当是谁，原来是西天活佛。来人，取御书房藏本《道德经》相赠。他目光扫过四周噤若寒蝉的商人，忽然提高了音量，今日万商坊开市，凡入市交易者，皆免今日商税！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长街，胡商们甚至跳起了本国的舞蹈，粟特人的旋转舞、大食人的踏足舞与中原的踏歌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鸠摩罗什望着眼前这万国来朝的景象，忽然用梵语低声吟诵起经文，青灰色的眼珠里映着漫天飞舞的纸钱与绸缎庄飘出的彩带。
暮色四合时，万商坊中心的望楼忽然燃起熊熊篝火。各族商人围着火焰载歌载舞，烤肉的香气与葡萄酒的醇香弥漫在空气中。破天荒倚着白玉栏杆，看着波斯舞姬旋转的裙摆化作流动的彩虹，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陛下可知，那身毒僧人在说什么？清丽的女声带着戏谑，穿鹅黄襦裙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中把玩着一支孔雀翎。她发间别着颗鸽卵大的南海珠，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破天荒挑眉：哦？凤神医竟也懂梵文？
被称作凤玲珑的少女眨了眨眼，将孔雀翎插在他的发髻上：不过是听得多了。他说转轮圣王出世，七宝自至她忽然指向火堆旁正在交易的人群，你看那大秦商人用琉璃换走了茶叶，身毒沙门拿佛经抄本换了瓷器，这不就是活脱脱的转轮圣王么？
篝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远处忽然传来阵阵惊呼，原来是西域舞姬开始表演吞火绝技，赤红的火舌在夜幕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凤玲珑忽然拍手笑道：陛下，不如破天荒们办个万国博览会如何？让各国把最稀罕的宝贝都拿出来比一比，岂不有趣？
破天荒望着少女眼中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赵普临终前说的话：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到了，自然五味调和。他伸手取下发髻上的孔雀翎，在掌心轻嗅，似乎还能闻到南疆密林的清苦气息——那里的战事刚平，茶马古道上的马帮又开始繁忙起来了。
好啊，他将翎羽插回少女鬓边，指尖不经意触到她温润的耳垂，那就让各国使者都看看，破天荒华夏的江山，究竟有多壮丽。
夜空中，北斗七星渐渐西斜。万商坊的灯火宛如打翻的星辰，顺着朱雀大街一路绵延至皇城根下。穿白袍的阿拉伯商人正在记账，竹简与羊皮纸在月光下并置案头；穿圆领袍的算师拨动着算盘，与波斯商人手中的沙盘同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同的语言在风中交织，不同的货币在囊中碰撞，最终都汇入这座不夜之城的心跳声里。
凤玲珑忽然踮起脚尖，在破天荒耳边轻声道：明日辰时，波斯商会要展示会唱歌的机械鸟，陛下要不要微服去看看？她吐气如兰，鬓边的孔雀翎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年轻的天子望着少女狡黠的笑靥，忽然觉得这万里江山，因这抹灵动的亮色而愈发鲜活起来。远处更夫敲了三更，更鼓声中，西域都护府的加急文书正沿着丝绸之路快马加鞭地赶来——据说葱岭以西又发现了新的商道，那里的黄金比沙子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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