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顾家就热闹起来了。今天要把最后一批年货备齐。
赵秀兰是总指挥，拿着昨晚拟好的单子：“对联红纸、鞭炮、蜡烛、供奉用的点心水果，还有瓜子花生糖块……零零碎碎的，得跑好几个地方。”
“娘，我和柳婶去就行，您在家歇着，看着浩儿。”柒柒说着，拿出两个最大的布袋子，还有一个竹篮。
柳玉芬已经换上了那件最体面的深蓝色褂子，头发梳得溜光，闻言赶紧说：“对，我和柒柒去。我熟，知道哪儿东西好还便宜。”
顾浩蹦跳着：“我也去！我能帮忙拿东西！”
顾衍和顾建国也穿戴整齐，准备出门。“我们爷俩去肉铺和鱼市看看，再割点肉，买条鱼。对联我回来写。”顾建国说。顾衍点头：“我去副食店看看有没有好点的烟酒，给爹和招待拜年的用。”
一家人兵分两路，融入了镇上比往日喧闹数倍的人流中。
柒柒和柳玉芬带着顾浩，先奔供销社。买红纸和笔墨的人排成了长龙。柳玉芬让柒柒和顾浩在一旁等着，自己挤进了人群。她个子不高，却灵活，一边往前挪，一边还能跟前后左右认识不认识的婶子嫂子搭话，打听哪家的红纸厚实，哪家的墨汁不晕。
轮到她了，她伸着头对柜台后的售货员大声说：“同志，要五张大红纸，要那种最厚实、颜色最正的！再来两瓶墨汁，一支好点的毛笔！”声音清亮，带着过年特有的喜气。
售货员忙得头也不抬，按她说的拿了。柳玉芬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红纸的厚度，又拧开墨汁瓶盖闻了闻，这才付钱。挤出来时，额头上都见了汗，但脸上带着笑，把东西递给柒柒：“这纸好，写字不洇。”
接着是买鞭炮。鞭炮摊子更是热闹，噼里啪啦的试放声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火硝味儿。柳玉芬这回没挤，而是站在外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不同摊位的鞭炮挂，又侧耳听听响声。最后，她选定了一个摊子，那家的鞭炮个头均匀，响声干脆连贯。“就这家的，要两挂大的，再给浩儿买几把小鞭儿。”她利落地掏钱。
顾浩高兴得直跳。柒柒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嘴角也弯起来。
买糖果点心瓜子花生，又是一番精挑细选。柳玉芬砍价的本事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同志，这糖块都腊月二十九了，便宜点呗？我多买点。”“这瓜子看着有点空，给搭点呗？”她说话和气，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实在劲儿，往往都能得点优惠或添头。手里的袋子渐渐丰满起来，沉甸甸的。
竹篮里装满了红纸、鞭炮、蜡烛和点心，布袋子则塞满了糖果零食。东西太多，三个人手里都不得闲。顾浩坚持要自己拎那串小鞭儿，像捧着宝贝。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同样采购回来的李婶和张婶。彼此一看手里的收获，都笑了。
“玉芬，今年备得足啊！”李婶招呼道。
“过日子嘛，该有的都得有。”柳玉芬笑着回应，语气里是满满的底气。
张婶看着柒柒手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又看看柳玉芬脸上那开朗的神色，感慨道：“你们家今年，真是新气象。”
回到家，顾衍和顾建国也回来了。肉买到了上好的五花和一条肥大的鲤鱼，烟酒也备了些。堂屋的桌子上，顿时堆满了各色年货，红的纸，白的糖，黄的糕点，花花绿绿的糖纸在透过窗户的冬日阳光下闪着光，空气里混合着墨香、糖甜和淡淡的硝烟味，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年味儿。
赵秀兰拿着单子一一核对，脸上笑开了花：“齐了，都齐了！今年这年，过得像样！”
顾浩趴在一堆糖果上，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
柳玉芬解下围巾，倒了碗热水喝。忙了一上午，累，但心里是满的，踏实的。她看着一屋子的人和东西，忽然想起刚嫁过来那几年，过年好像总是仓促的、憋屈的，好东西轮不到她，热闹也是别人的。如今，这满屋的丰足和忙碌，她也成了其中一份子，甚至还是出力张罗的那个。这感觉，陌生又熨帖。
下午，顾建国拿出红纸，研好墨，开始写对联。他的字不算顶好，但端正有力。顾浩在一旁帮忙按着纸角。柒柒和柳玉芬熬了浆糊。等墨迹干透，一家人一起，把红艳艳的、带着墨香的春联贴在了大门和屋门两侧。
“万象更新”，“五谷丰登”，“家和万事兴”。吉祥的话语映着红纸，顿时给朴素的院落添上了最浓烈的色彩和期盼。
贴完对联，柳玉芬又拿出那包水果糖，悄悄塞给柒柒两颗。这次不是硬糖，是带着纸棍的橘子瓣软糖。她自己剥开一颗含在嘴里，望着门上崭新的对联，含糊地、满足地叹了口气：“真像样。”
是啊，真像样。柒柒捏着那两颗软糖，看着眼前忙忙碌碌、脸上带笑的每一个人，心里那份关于“年”的模糊记忆，终于被眼前这鲜活的、温暖的、充满了琐碎喜悦的现实，完完全全地覆盖了。这个年，这个家，真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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