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公交车刚在路口的站牌旁停稳，王圆圆一眼就看见了在夕阳余晖中翘首以盼的母亲。那声呼唤脱口而出，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积压了许久的委屈，音调微微上扬，像是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可以依赖的亲人。她有想哭的冲动，但却努力忍着！
然而，母亲此刻的心思显然并不在她身上！李群英快步上前，利落地接过王圆圆手中的行李包，眼神有些飘忽地扫了一眼家的方向，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哎，回来了？走，赶紧回家。”
王圆圆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渴望被抚慰的期待，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她抿了抿嘴，默默坐在母亲电车的后面。
车轮尚未启动，李群英带着告诫意味的声音就随着微风传来，低沉而严肃：“圆圆，回去之后，无论你嫂子说什么，你都别吭声，听见没？就只当没听见。”
“怎么了？”王圆圆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无奈瞬间涌了上来，“您不会又要出去打工吧？妈，我下个月二十号就结婚了！你不会连我结婚都不想参加吧？你可就我这么一个闺女啊！” 她的声音不由得拔高，“到底钱重要，还是你女儿重要？”
在她看来，能让母亲如此紧张，甚至需要她忍气吞声的，无非是母亲又要为了挣钱而离家，从而引发嫂子的不满。
“不是这回事！”李群英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和压抑，“跟打工没关系。”
王圆圆一愣，不是这个，还能是啥？她脑海里飞快地转着，心里泛起阵阵凉意。难道婆媳真是天生的对头，在一个屋檐下就非得斗得你死我活、鸡犬不宁吗？她不禁为母亲感到心疼。也为自己未来的生活担忧！
“反正你听话，”李群英不放心地再次叮嘱，语气近乎恳求，“无论她说啥难听的，你都别接话，也别管。等你嫁出去了，就好了，就不用再在这个家里看她的脸色了。”
“那要不您干脆拿针线把我嘴缝上算了！”王圆圆气得胸口发闷，感觉这次回家，压抑的氛围似乎比在学校面对那些烦心事时还要沉重，“到底是又怎么了？还非得让我当个缩头乌龟不成！” 回家前那点对港湾的期待，此刻已荡然无存。
电车在乡村的水泥路上轻微颠簸着。李群英沉默地开了一会儿车，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低声补充道：“张文龙家给你的那四万八，你明天有空了，去镇上银行存起来，别放在家里。”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王圆圆耳边炸开。她瞬间明白了过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妈，你啥意思？” 她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尖锐，“难不成……我嫂子还想打我这点彩礼钱的主意？”
李群英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没有立刻回答。这短暂的沉默，无疑证实了王圆圆的猜测。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席卷了她。凭什么？这是她的“卖身钱”吗？不，这是她和张文龙未来小家的启动资金，是她在婆家立足的一点底气，和她那个嫂子有什么关系？
“她为啥要？以啥名义要？”王圆圆愤愤地追问，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她猛地想起上次两家人见面时，母亲提过给她两万，凑成六万八，让她带回去。“妈！是不是因为你说要给我添钱的事？不用！我不都跟你说了，我不需要！以后日子过得好不好，根本不在于它是四万八还是六万八！多那两万块，少那两万块，对以后的生活能有多大影响？”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坚定起来：“我工作也一年了，自己也攒了一万来块钱。我明天就去银行，把彩礼钱和我自己的一万二一起，存个定期，作为我们小家庭以后应急用的储备金。既然都在他父母面前说过了，这钱，我就不给你往家留了。妈，以后等我日子过好了，我再好好孝顺你！”
她说得斩钉截铁。母亲既然已经在张家人面前说了这钱会让她带回，就绝不能失信。这不仅关乎她的尊严，更关乎她未来在婆家能否挺直腰杆。她不能因为娘家的这点纠葛，让自己在还没过门时就先矮了一头。
李群英听着女儿连珠炮似的话语，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她半生的辛酸：“好……就按你说的办吧。是妈没本事……这钱，以后妈挣了，再慢慢补给你。”
“妈！”王圆圆大声打断她，心里又酸又痛，“我已经长大了！我能养活自己！你以后挣的钱，都自己留着，想吃什么穿什么就买，别总想着给我，更不用都贴补给我哥和我嫂子！你应该为你自己和我爸考虑考虑以后了！你就看看我嫂子现在对你这态度，你还真指望你老了，不会动了，她能给你端茶送水、养老送终啊？”
“我没指望她！我谁也不指望！”李群英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倔强和悲凉，“我还能动弹，能干一天算一天！等你结了婚，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对得起你爸，也对得起你们老王家的列祖列宗了！人这一辈子，不都是这样吗？为儿为女，操劳一生……”
“妈，你这样想不对！”王圆圆听着母亲这套她早已听过无数遍的、认命般的理论，只觉得无比心痛，“你可以把肩上的担子放放了！以后你和我爸，两个人挣钱两个人花，和和美美的，有什么不好？要不……要不你们干脆和我哥他们分家，搬出去住吧，租个小院，图个清静！”
“你胡说啥呢！”李群英立刻斥责道，“我就一个儿子，和你哥分了家，不是让庄上的人笑掉大牙？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断了！”
“有什么可笑的？人生过半了，就剩下短短几十年，怎么开心就怎么来！”王圆圆无法理解母亲这种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只觉得她这一生活得太过憋屈，总是在为别人而活。
“你说得轻巧！”李群英无奈地摇头，“我和你爸总有老得动不了的那一天，总有躺床上需要人伺候的时候。那个家门，好出不好进啊！再说了，这楼房是我和你爸辛苦半辈子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凭什么我们搬出去？再说搬出去住哪？就算是租个房子，将来……将来死了，总不能从别人家的院子里抬出去发丧啊！”
“妈！你还想的真远！”王圆圆又是气愤又是心疼的嘲讽道，“你不是说了，房子是你盖的！你老了还不能回去了？你养大了我和我哥，我们给你们养老就是天经地义！法律上都这么规定的！”
“行了行了，你赶紧把嘴闭上吧！”李群英烦躁地制止她，“在农村，娶个媳妇多不容易！记住妈的话，你嫂子说啥，你都别吭气！就当是为了我和你爸，行不行？你嫂子每次生气离家，你爸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怕你哥没个媳妇，让人家笑话！”
王圆圆看着母亲近乎哀求的侧影，那股堵在胸口的闷气无处发泄，赌气道：“那你现在干脆调头把我送回学校去吧！我住宿舍不回来了，省得回去吵架！要么你就真找针线来给我缝上，我怕我管不住我这张嘴！”
“你这闺女，咋这么犟呢！”李群英又气又急，“我跟你说的话，你记住了！你以后就是出门的闺女了，娘家的事，你少管，少掺和！”
“怎么，我出了门子，这就不是我的家了？我就没资格说话了？”王圆圆红着眼眶反驳。
快到家时，母女俩的争执才在渐沉的暮色中渐渐平息。王圆圆嘴上虽然不满，但心里其实已经妥协了。她不是怕她嫂子，而是不忍心再看年迈的父母为了维系这个家表面上的和平而左右为难，低声下气。
回到家时，侥幸并未在门口碰上嫂子，王圆圆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说实话，她是真的不想吵架，尤其是在自己身心俱疲的时候。她暗下决心，只要不是触及原则底线的问题，她能忍就忍，能让就让。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她想躲就能躲得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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