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申城,空气里那股属于资本的燥热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因为初夏的来临而更加蒸腾。交易所门口依旧是人山人海的盛况,延中实业的股价甚至在短暂回调后,又顽强地向上攀爬,仿佛要触摸那不可知的天花板。
老周见到林一,第一件事就是兴奋地报出一连串最新的股价,唾沫横飞地计算着如果他们当初没有抛售,现在资产又膨胀了多少。
“林老弟,你看看!要是听我的再多捂几天,咱们至少能多赚这个数!”老周伸出巴掌,翻了一下,意犹未尽。
林一只是平静地听着,末了问了一句:“红星厂那边改造进度怎么样?”
老周被这毫不相干的问题噎了一下,悻悻道:“还能怎么样?天天烧钱!按你的要求,屋顶、地面、墙面……哪一样不要钱?张文远那书呆子,买材料还抠抠搜搜非要货比三家,进度快不了。”
“质量比速度重要。”林一淡淡道,“带我去看看。”
再次踏入红星厂区,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杂草和垃圾堆被清理一空,露出了平整的土地。最大的那间仓库换上了崭新的蓝色铁皮顶,墙体重新粉刷过,虽然内部还是空荡荡,但已显露出几分规整气象。那栋二层小楼也搭起了脚手架,工人们正在更换门窗。
张文远拿着图纸和清单,正在跟工头核对物料,鼻尖上冒着细汗,神情专注。看到林一,他连忙走过来:“林总,您回来了。按照进度,仓库月底前能基本完工,办公楼大概还要半个月。”
林一点点头,对进度表示满意。他走进仓库,空旷的空间里回响着他的脚步声。他用手敲了敲新砌的砖墙,又看了看硬化过的地面。
“这里,”他指着仓库最里面,“隔出一个小房间,做临时办公室和财务室,线路要预留好。”
“码头那边清理得怎么样?”
“清理了,结构还行,就是需要加固和重新铺设。”
林一一边看,一边提出新的要求。他的思路清晰,目标明确,仿佛脑子里早已有了这片厂区完整的规划图。
老周跟在一旁,看着林一这副投入的样子,忍不住小声嘀咕:“投这么多钱收拾这破地方,还不如多炒两把股票……”
林一仿佛没听见,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工地,看向了更远处。电子表生意的成功,证明了渠道的力量,但也让他看到了这种贸易型生意的天花板和不确定性。他需要的是能自己掌控生产、拥有核心竞争力的实业。
几天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林一在和张文远讨论厂区电路改造时,张文远提起他有个大学同学,分在邻省一家国营无线电元件厂当技术员,那厂子效益不好,工资都欠了几个月,他同学正琢磨着要不要南下打工。
“无线电元件?”林一心里一动。这可是未来电子产业的基础。
“他们厂主要生产什么?”
“好像是……中周变压器、磁棒线圈什么的,都是些老式收音机、电视机上用的小元件。”张文远推了推眼镜,“技术不算新,但工艺还过得去。”
林一沉吟起来。这些小元件,技术门槛不高,但市场需求稳定。更重要的是,如果能接手一条成熟的生产线和技术工人,就能快速形成生产能力,比他白手起家要快得多。
“你联系一下你同学,”林一当即决定,“问问他们厂有没有可能转让设备,或者……技术合作。如果他本人有意向,也可以过来谈谈。”
张文远有些惊讶于林一的雷厉风行,但还是立刻答应下来。
就在林一暗中布局无线电元件生产的同时,电子表生意迎来了一个意外的高峰。由于款式新颖、价格优势明显,江州及周边县市的销售情况远超预期,老周这边组织的第二批货刚到申城仓库,就被闻风而来的各地二道贩子围住了。
老周兴奋地跑来请示,是否要坐地起价。
林一看着仓库里堆积的纸箱,摇了摇头:“按原定价格,尽快出货,回笼资金。”
“啊?这……”老周一脸不解,“现在可是卖方市场!”
“热度快过去了。”林一冷静地分析,“南边新款式更新很快,我们这批货的优势维持不了多久。见好就收,把钱拿到手里才是真的。”
事实证明林一的判断是正确的。就在他们快速清空第二批货后不到半个月,来自南方的、更小巧、功能更多的计算器和手表大量涌入市场,价格迅速被打了下来。之前那些囤货居奇的二道贩子,不少都砸在了手里。
老周后怕不已,对林一的眼光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两批电子表生意,为林一带来了超过十万的净利,加上之前股市套现的部分,他手头可动用的资金再次充裕起来。
这笔钱,他几乎没有停留,立刻投入到了红星厂区的后续改造和设备的询价筹备中。破旧的厂区一天一个样,渐渐有了现代化工厂的雏形。
然而,就在林一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一个来自江州的加急电报,送到了他的手中。
电报是宋清发来的,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父病重,速归。”
拿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电报纸,林一站在申城初夏喧嚣的街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般刺入脑海——宋清父亲的身体,似乎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开始急转直下,最终……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没有任何犹豫,他转身对跟在身后的老周快速交代:“周哥,厂里的事情你和文远盯着,按计划进行。我回江州一趟,尽快回来!”
说完,他甚至来不及回阁楼收拾行李,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奔向长途汽车站。
车窗外的申城飞速倒退,高楼、工地、人流……这一切刚刚开始属于他的繁华,此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脑海里只剩下电报上那四个字,和宋清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
资本的征途可以暂缓,实业的蓝图可以稍待。
但有些人,他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汽车发动,载着归心似箭的林一,驶离了这片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土地,奔向那个他始终牵挂的、江南的小城。
命运的齿轮,似乎总是在他以为可以大步向前时,悄然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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