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云海之巅。
亿万道霞光穿梭于琼楼玉宇之间,将悬浮于云端的天宫映照得流光溢彩,不似凡间。仙鹤清唳,衔芝而飞;瑶草琪花,遍地生香。浓郁的仙灵之气化作实质的氤氲雾霭,呼吸之间都觉神清气爽,与那污浊死寂的焚天魔渊判若两个世界。
坐落于天界东南隅的曦光宫,更是其中翘楚。整座宫殿仿佛由一整块巨大的、内蕴流光的琉璃神晶雕琢而成,通体剔透,折射着天际流转的霞光与星辉。殿顶并非传统瓦砾,而是镶嵌着无数颗大小不一、圆润无瑕的夜明珠,它们按照周天星辰大阵排列,白日里吸收日光精华,夜晚便散发出柔和清辉,将宫殿内外照耀得如同白昼,却又丝毫不显刺眼。
宫殿四周,环绕着永不凋零的仙葩异草。有花瓣如琉璃般透明的“无心兰”,有枝叶似黄金锻造的“摇钱树”,更有那池中绽放的九色仙莲,每一片花瓣都流淌着不同属性的仙光,沁人心脾的幽香弥漫在空气里,经年不散。
这里本是云曦最喜爱的居所,每一处景致都契合着她纯净的仙灵根骨,往常此时,她或许会在莲池边喂食锦鲤,或许会在琉璃树下演练仙法,又或许会缠着兄长云宸讲述三界趣闻。
然而此刻,这座美轮美奂的宫殿,却像一座精致绝伦的牢笼。
云曦独自坐在寝殿内靠窗的琉璃榻上,手肘支着窗沿,掌心托着腮,怔怔地望着窗外那看似无边无际、实则被无形结界笼罩的翻涌云海。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云纹绡纱裙,未施粉黛,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更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恹恹。
自从那日被护卫从魔渊接回,仙帝震怒,一道旨意下来,她便失去了踏出曦光宫半步的自由。往日觉得亲切熟悉的明珠光辉,此刻看来却有些冰冷刺目;殿外那馥郁的仙葩香气,闻久了也让人觉得沉闷。
“公主,您午膳就没用多少,这是刚采撷的星辉露,混了瑶池仙蜜,您多少用一些吧。”贴身侍女璇玑端着一个白玉盘,上面放着一只琉璃盏,盏中液体莹润,散发着点点星芒和甜香,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云曦身边,语气充满了担忧。
云曦瞥了一眼那足以让下界修士打破头争抢的仙露,却毫无胃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放下吧,我没胃口。”
璇玑将琉璃盏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看着自家公主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轻声劝慰:“公主,您就别再想那魔渊之事了。陛下也是忧心您的安危,这才……等过些时日,陛下气消了,定然会解了您的禁足令的。”
“我不是在想魔渊……”云曦下意识地反驳,可话一出口,又顿住了。
她不是在想魔渊的险恶,而是在想魔渊里的……那个魔。
那双深邃的、带着嫌弃又救了她性命的紫色眼眸,总是不经意间就在她脑海中浮现。他那慵懒磁性的嗓音,他那看似无礼却并未真正伤害她的举动,还有他怀抱里那清冽的松针冷香……这一切,都与她自幼被灌输的关于“魔族残忍嗜杀、诡诈阴险”的形象格格不入。
“他说话怎么那么气人!”云曦忍不住对着璇玑抱怨,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宣泄那莫名的情绪,“救人就救人,好像我多给他添麻烦似的!还说什么怕我弄脏他们的沼泽!我们仙界的云锦难道还比不过他们那污浊的泥潭吗?”
璇玑看着公主气鼓鼓的样子,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敢表露,只能顺着她的话安慰:“公主息怒,毕竟是魔族,生于污秽之地,不通礼数,言行粗鄙也是常理。您金枝玉叶,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如今平安归来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终究是救了我。”云曦的声音低了下去,琉璃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若非他出手,她此刻早已化作噬魂沼泽的一缕亡魂,哪里还能在这里生气抱怨?“而且……他好像,也并不像典籍里记载的那般……十恶不赦。”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几乎含在嘴里。但这细微的动摇,却让璇玑心中一惊。
“公主!”璇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您可千万别被魔族的表象所迷惑!魔族最擅蛊惑人心,或许他出手相救,本就是别有用心!陛下和太子殿下常教导,魔性狡诈,万万不可轻信啊!”
云曦抿了抿唇,没有接话。璇玑的话,正是仙界的主流观点,也是她过去深信不疑的真理。可亲身经历之后,那固有的认知,却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云海,思绪却飘得更远。他自称“本皇子”……魔界的皇子吗?不知道他回到魔界,会不会也因为救了一个仙族而受到责难?这个念头突兀地冒出来,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想法驱散。
就在这时,寝殿外传来一阵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沉稳,带着一丝熟悉的冷意。
守护在殿门的仙侍恭敬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云曦眼眸一亮,倏地从琉璃榻上站起身。
一道清冷修长的身影,伴随着淡淡的、如同雪后寒梅般的清冽气息,步入殿中。
来人身着银白底绣流云暗纹的仙袍,广袖垂落,步履从容。墨发用一顶简单的银冠束起,面容俊美无俦,却如同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眉宇间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与威严。一双凤眸眸光清冷,如同昆仑山巅最纯净的积雪,不染丝毫尘埃,也看不出太多情绪。
正是仙界太子,云宸。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云曦身上,如同最精密的仙器,快速而仔细地扫过,确认她仙力平稳,神魂无恙,周身并无损伤后,那冰封般的面容才几不可察地缓和了一丝丝。
“哥哥!”云曦迎上前,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云宸微微颔,声音如同玉磬相击,清越而冷淡:“嗯。”
他走到殿中,璇玑及一众仙侍立刻屏息凝神,恭敬地垂首侍立,大气不敢出。太子殿下虽不像仙帝那般威严外露,但那周身萦绕的冰冷气息和无形威压,却更让人心生敬畏。
“可知错了?”云宸看着妹妹,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关心。
云曦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小声道:“曦儿知错了,不该私自下界,更不该误入险地,让父帝和哥哥担心。”
“魔渊非同小可。”云宸淡淡道,“其间魔物凶悍,魔息污浊,于你仙基有损。日后,不可再如此任性妄为。”
他的话语简洁,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知道了,哥哥。”云曦乖乖应下,随即又忍不住抬起头,琉璃眸中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哥哥,那个……魔界的皇子,他……”
她的话还未问完,云宸的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虽然幅度极小,但熟悉他的云曦立刻感受到了那股骤然降低的冷意。
“魔族三皇子,苍溟。”云宸接过了她的话,语气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冰碴,“生性乖张,行事莫测,于魔界年轻一代中,修为战力皆属顶尖,深得魔尊苍刑看重。”
他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强大而危险的形象。
“他救了我……”云曦试图解释,“当时情况危急,若非他出手……”
“曦儿。”云宸打断她,清冷的凤眸凝视着她,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魔性难驯,表象最是惑人。他为何出手,是巧合还是别有图谋,尚未可知。仙魔对立千年,血仇累累,绝非一次意外援手便可抹煞。”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泉水,浇在云曦那刚刚萌生出一丝困惑与好奇的心苗上。
“父帝已下令严查此事,并加派兵力驻守仙魔边界。”云宸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你近日便安心在曦光宫静养,稳固仙元,勿再思虑其他。外界诸事,自有父帝与为兄处置。”
说完,他不再给云曦开口的机会,转身便向殿外走去,银白的袍角在琉璃地面上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
“哥哥……”云曦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那句“他好像没那么坏”终究是卡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出口。
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她想要探寻的某个答案。
云曦重新坐回琉璃榻上,看着小几上那盏依旧散发着星辉的仙露,却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哥哥的话,璇玑的劝诫,都是她过去深信不疑的道理。可脑海中那双紫色的眼眸,那慵懒的语调,那清冽的松针冷香,却如此真实而鲜明地存在着,不断冲击着那面名为“固有认知”的墙壁。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冰凉的琉璃盏壁上划过。
苍溟……
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魔界的皇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殿顶的夜明珠依旧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辉,将少女困惑而迷惘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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