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的指尖在泛黄的宣纸上停顿了许久,那行 “隆庆六年六月十日,上崩于乾清宫” 的小楷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呼吸。窗外的雷暴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溅起的水雾模糊了窗棂上的缠枝纹。他本是来故宫博物院查阅《万历起居注》的历史系研究生,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雨困在偏殿,指尖下的孤本是万历朝史官亲笔誊抄的手稿,纸页间还残留着淡淡的檀香 —— 据说这是当年宫廷特供的 “凝神香”,专用于抄写重要典籍。
“轰隆!”
惊雷在檐角炸开的瞬间,纸面突然腾起一阵浓郁的檀香,不是博物馆里那种混合着灰尘的陈旧气味,而是鲜活的、带着暖意的芬芳。朱翊钧只觉眼前一白,太阳穴像是被重锤击中,现代史学典籍里那些关于万历朝的碎片化记忆 —— 张居正改革的条陈、万历三大征的战报、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东林党与阉党的党争 —— 突然像潮水般涌入脑海,与眼前这行关于隆庆帝驾崩的记载剧烈碰撞。
他想扶住桌沿稳住身形,手臂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视线里的雕花木桌开始扭曲、旋转,宣纸上的小楷字一个个剥离纸面,化作金色的光点在他眼前飞舞。檀香越来越浓,几乎凝成实质,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最后一刻,他恍惚看见光点组成了 “万历” 两个篆字,随即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时,最先触到脸颊的是一缕柔软的流苏。
不是博物馆里硬邦邦的塑料仿制品,而是真真切切的蚕丝流苏,染着明黄的底色,末端缀着米粒大的珍珠,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扫过下颌。朱翊钧猛地吸气,锦被上绣着的十二章纹刺得他眼睛发酸 —— 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这是只有帝王才能使用的纹样,用金线密密匝匝地绣在暗紫色的缎面上,触手生温。
“万岁爷醒了!”
一声尖细的呼喊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惊得朱翊钧浑身一颤。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藏青色圆领袍的太监正踮着脚往后退,袖口绣着的 “司礼监” 三个字在烛火下格外清晰。那太监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白无须,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见他看来,立刻又扑回来,膝盖 “咚” 地砸在金砖地上:“奴婢冯保,叩见万岁爷!您都昏睡一天了,可把李太后和内阁大臣们急坏了!”
冯保?
朱翊钧的脑子 “嗡” 地一声。这个名字在他的历史知识库中如雷贯耳 —— 明神宗幼年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居正的政治盟友,万历朝初年权倾朝野的 “内相”。他不是应该在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就被抄家贬谪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称呼自己 “万岁爷”?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轻飘飘的,胳膊细得像芦苇杆。旁边的太监连忙上前搀扶,冰凉的玉碗递到唇边时,朱翊钧瞥见了铜镜里的人影 —— 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额角饱满,眉眼精致,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头顶却滑稽地扣着一顶垂旒冠,珠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遮住了半张脸。
这不是他的脸。
这是…… 万历皇帝朱翊钧十岁时的模样!
“水……” 他想喊,嗓子里却只发出软糯的童音,像含着颗糖。玉碗里的温水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蜜味,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 —— 小小的,肉乎乎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掌心还留着练习书法磨出的薄茧。
“万岁爷慢点喝,” 冯保的声音透着小心翼翼的谄媚,“太医说您是悲恸过度,又受了风寒,得好好将养着。今儿个内阁的高大人、张大人还来求见,李太后说让您先歇着,改日再议朝政。”
高大人?张大人?
朱翊钧的心沉得更厉害了。隆庆六年的内阁,高拱是首辅,张居正为次辅,这两个人此刻正在为 “帝师” 之位斗得不可开交。而三天前,隆庆帝刚在乾清宫驾崩,十岁的太子朱翊钧即将登基,这正是大明王朝权力交替最微妙的时刻 —— 也是他在论文里写过无数次的 “万历新政前夜”。
他穿越了。
穿越到了 1572 年,成为了刚刚失去父亲的万历皇帝。
这个认知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开,比窗外的雷声更震耳。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张居正会联合冯保扳倒高拱,成为内阁首辅;然后推行一条鞭法、考成法,整顿吏治,为大明续命;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皇帝,会在张居正的严苛管教下度过十年 “傀儡” 生涯,亲政后因为 “国本之争” 与文官集团决裂,最终三十年不上朝,眼睁睁看着明朝在党争和边患中走向衰落。
“不……” 朱翊钧下意识地摇头,手指紧紧攥住了锦被。十二章纹的金线硌在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提醒他这不是梦。他是朱翊钧,是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研究生,不是那个被史书评价为 “怠政误国” 的明神宗。既然他来了,就不能让历史重演。
“万岁爷怎么了?” 冯保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不必。” 朱翊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却还是带着孩童的稚气。他松开锦被,看见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朕…… 朕想练字。”
冯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更深的笑意:“万岁爷好学,真是大明之福!奴婢这就去取笔墨纸砚!”
看着冯保轻快退下的背影,朱翊钧靠在龙床的引枕上,心脏还在疯狂跳动。雕花木床的顶帐绣着百子千孙图,每一个孩童的面孔都栩栩如生,仿佛在嘲笑他这个 “鸠占鹊巢” 的现代灵魂。他知道冯保是张居正的人,此刻对自己的 “孝顺” 不过是政治投资,而那位即将登场的 “张先生”,虽然是治世能臣,却也有着权臣的专断 —— 史书记载,张居正曾在他读书不认真时厉声训斥,甚至让他罚跪,这份屈辱感或许正是后来万历清算张居正的根源之一。
“得亲政。” 他对着帐顶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只有掌握实权,才能摆脱傀儡的命运,才能避开那些导致明朝灭亡的坑 —— 无休止的党争、低效的财政、废弛的边防、愚蠢的萨尔浒之战……
脚步声由远及近,冯保捧着文房四宝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字帖的小太监。砚台是端溪老坑石,磨好的墨汁泛着光泽,宣纸是特制的 “玉版宣”,连毛笔都是狼毫中最上乘的 “紫毫”。冯保亲自铺开宣纸,笑道:“万岁爷往常最爱临《九成宫》,奴婢特意把欧阳询的字帖找来了。”
朱翊钧看着那熟悉的碑帖,忽然想起原主的记忆 —— 十岁的朱翊钧确实在太傅的要求下苦练欧阳询,只是孩童心性,总爱偷懒。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紫毫笔,指尖的陌生感让他差点握不住。冯保在一旁殷勤地研墨,目光却像黏在他身上似的,显然是在监视。
第一笔 “永” 字的侧锋落下时,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点。朱翊钧稳住手,慢慢写出横、竖、撇、捺,虽然生涩,却也有几分原主的功底。冯保在旁边啧啧称赞:“万岁爷的字越发有筋骨了,比前几日进步多了!”
朱翊钧没理会他的奉承,一行一行地写下去。烛火在宣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他的思绪却在飞速运转:现在是隆庆六年六月十三日,按照历史,六月十日隆庆帝驾崩,六月十五日他将举行登基大典,改元万历。这几天是权力真空期,高拱和张居正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冯保此刻的 “关怀”,恐怕也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写到第三张纸时,冯保转身去添茶水。就是现在!朱翊钧飞快地翻到纸背,用极轻的力道写下 “亲政” 两个字。这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与正面的《九成宫》判若两人,却带着他此刻最强烈的执念。写完后,他迅速蘸了点墨,用墨团在上面草草一抹,将字迹盖住,再翻回正面,继续临摹。
冯保端着茶盏回来时,只看见小皇帝低着头认真写字,纸背的墨团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倒像是不小心滴上去的。他没多想,将茶盏放在旁边的小几上:“万岁爷歇歇吧,写了这许久,眼睛该酸了。李太后让御膳房炖了冰糖雪梨,奴婢去给您取来?”
“不必。” 朱翊钧放下笔,故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朕想再歇会儿,你们都出去。”
冯保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小皇帝苍白的脸色,终究还是躬身应道:“是。奴婢就在殿外候着,万岁爷有吩咐,随时传唤。”
脚步声渐渐远去,殿门被轻轻合上,插销 “咔哒” 一声落下。朱翊钧立刻扑到纸背,小心地拨开墨团,“亲政” 两个字虽然被晕染了些,却依旧清晰。他盯着这两个字,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无数种可能 —— 或许他无法像朱元璋那样铁血治国,也未必有朱棣开拓疆土的魄力,但他至少可以利用自己对历史的预知,避开那些致命的错误。
窗外的雷声渐渐小了,雨声却缠绵起来,敲在窗上淅淅沥沥,像一首古老的催眠曲。朱翊钧躺回龙床,锦被上的十二章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他知道,从明天起,他就要开始扮演一个十岁的皇帝,在张居正、冯保、李太后这些政治高手之间周旋。这不会是一条容易的路,甚至可能比他在现代写论文时想象的更加艰难。
但他别无选择。
指尖再次抚过那行被墨团盖住的 “亲政” 二字,朱翊钧闭上了眼睛。梦里,他仿佛看到了万历朝的朝堂 —— 张居正穿着绯色官袍站在阶前,高拱气得吹胡子瞪眼,冯保在旁边煽风点火,而他自己,正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垂旒冠的珠串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从明天起,我就是朱翊钧。”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大明的未来,不能再重蹈覆辙。”
殿外的漏刻 “滴答” 作响,记录着这个属于万历皇帝的第一个夜晚。而朱翊钧知道,属于他的战争,从隆庆六年的这个惊魂夜开始,就已经打响了。
喜欢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