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元年,岁在癸酉,腊月三十。
紫禁城的雪下了整整一夜,像是要把这一年的污秽都掩埋在纯白之下。毓庆宫的琉璃瓦被积雪覆盖,只露出檐角的瑞兽,在朦胧的月色里泛着冷光。朱翊钧坐在窗边的楠木椅上,手里捏着那份被他用墨团盖住 “赈” 字的《陕西灾情疏》,羊皮纸的边角被反复摩挲,已经起了毛边。
烛火在他面前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这影子不再是刚穿越来时那个瑟缩不安的少年,也不是那个只会模仿先帝笔迹的傀儡皇帝,它的轮廓里多了几分沉凝的棱角,像一把正在慢慢开刃的刀。
“万岁爷,守岁的饺子好了,要不要趁热吃点?” 小李子端着个描金漆盘走进来,盘子里的饺子冒着热气,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眉眼。这孩子脸上带着倦意,却还是强撑着精神,眼眶下的乌青比昨日又重了些 —— 自从朱翊钧开始深夜批阅奏报,他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朱翊钧摇摇头,将《陕西灾情疏》放在案上,指尖在那个墨团上轻轻点着。“你说,这墨团能盖住多久?” 他突然问,声音很轻,像雪落在棉花上。
小李子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奏报:“万…… 万岁爷要是不想让人看见,奴才找个火盆烧了便是。”
“烧了?” 朱翊钧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烧了,陕西那些饿死的百姓就能活过来吗?烧了,崔镛贪墨的赈银就能自己飞回灾民手里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风裹挟着雪沫灌进来,吹得烛火猛地一斜。宫墙外的更鼓声传来,“咚 —— 咚 ——”,整整十二下,宣告着万历元年的结束。
“小李子,你还记得朕刚登基的时候吗?” 朱翊钧望着漫天飞雪,突然说,“那时候朕连《洪武宝训》都认不全,冯保说什么朕都信,张居正讲什么朕都记,像个提线木偶。”
小李子挠挠头:“奴才记得,那时候万岁爷还总偷偷给御膳房的点心打分呢。”
“是啊,点心打分。” 朱翊钧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时候觉得,能吃上一口热乎的杏仁酥,就是天大的事。可现在才知道,这宫里的点心再好吃,也填不饱陕西百姓的肚子,暖不了宣府边军的身子。”
他转身走到案前,从金匮里取出一叠文件,分门别类地摆好。最上面是刘台送来的密信和江南田契抄本,王篆强占民田的罪证历历在目;下面是冯保贪腐的证据,他侄子在江南采办中中饱私囊的账目记得清清楚楚;再下面是张居正的派系图,张、高、徐三方的关系用红笔标注得明明白白;最底下,是他用不同颜色的笔标记过的奏报,红的人名,蓝的疑点,黑的对策,密密麻麻,像一张织了半年的网。
“你看这些,” 朱翊钧指着这些文件,眼神亮得惊人,“刚来时,朕以为只要模仿好先帝的笔迹,做好这个傀儡皇帝,就能安稳度日。可现在才明白,有些事,躲不过去。”
他拿起那份标记着 “张高不和” 的派系图:“这是朕在文渊阁外偷听到的,张居正和高拱为了南京的事争执,那时候朕才知道,原来内阁不是铁板一块,原来再厉害的权臣,也有自己的软肋。”
他又拿起那份关于宣府边军冬衣的密报,上面骆思恭的字迹潦草却坚定:“这是宣府的真相,王二狗冻死在长城下,名字却被从阵亡册上划去,冯保送来的花名册上,他的名字被改成了别人,还盖着‘已领’的红印。那时候朕才知道,有些谎言,比刀子还伤人。”
“还有这个,” 朱翊钧拿起那份被墨团盖住 “赈” 字的《陕西灾情疏》,“这是朕第一次在奏报上留下自己的印记,虽然只是个被盖住的‘赈’字,可那时候朕就想,总有一天,朕要让这个字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奏报上,让它真的能救人性命。”
小李子看着他一件一件地拿起这些文件,听着他平静地讲述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突然觉得眼前的小皇帝好像一下子长高了许多。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冯保身后的孩子,也不再是那个只会在经筵上装傻的少年,他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沉甸甸的,让人不敢直视。
“冬至祭天的时候,” 朱翊钧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朕站在圜丘坛上,看着那些官员对着龙椅磕头,却没人看朕一眼。那时候朕就明白了,他们拜的不是朕,是这把龙椅,是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走到龙床前,伸手触摸着冰冷的龙纹雕刻:“这龙椅还很凉,朕知道,它还不属于朕。张居正的势力太大,冯保的眼线太多,李太后的心思太深,朕现在还动不了他们。”
“可朕不怕。” 朱翊钧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笑容,“太祖爷在《洪武宝训》里说,‘猛虎伏爪,方能动于九天’。朕现在,就是在伏爪。”
他将那些文件一一归拢,重新锁进金匮,钥匙依旧藏在龙床的暗格里。“这些,就是朕的爪牙。” 他拍了拍金匮,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刘台的密信,冯保的贪腐证据,张居正的派系图,还有那些标记过的奏报…… 它们现在还很弱小,可总有一天,会成为朕最锋利的武器。”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朱翊钧走到铜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十二岁的少年,眉眼间还带着稚气,可眼神里的坚定,却比殿外的积雪还要冷硬。他想起刚穿越时的惶恐,想起第一次在经筵上试探张居正时的紧张,想起抱着小石头去见李太后时的决绝…… 这一年,像一场漫长的修行,磨掉了他的天真,也磨出了他的锋芒。
“万岁爷,天亮了。” 小李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万历二年了。”
“是啊,万历二年了。” 朱翊钧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笑了笑,“新的一年,该做些新的事了。”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新的桑皮纸,拿起那支常用的朱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
“潜龙在渊”
字迹依旧带着几分稚嫩,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仿佛能穿透纸背,预示着未来的风雨。
写完,他将纸折好,放进《洪武宝训》的夹页里,和那些秘密一起,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殿外传来了早朝的钟声,沉闷而庄严,像在为新的一年敲响序曲。朱翊钧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身向外走去。小李子连忙跟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背影虽然单薄,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爪牙虽未显露,却已藏不住那份即将腾跃的气势。
雪后的紫禁城,在晨光中泛着耀眼的光。朱翊钧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脚下的积雪发出 “咯吱” 的轻响,像在为他伴奏。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依旧艰险,张居正、冯保、李太后,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都不会轻易让他亲政。
可他不怕。
因为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模仿笔迹的穿越者,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小皇帝。他的爪牙,已经悄悄长出尖甲;他的眼睛,已经看清了这深宫的真相;他的心里,已经种下了亲政的种子。
“猛虎伏爪,方能动于九天。” 朱翊钧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脚步坚定地走向太和殿。
万历二年的第一天,开始了。而属于他的故事,才刚刚拉开真正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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